即便和前作隔了23年,《华尔街2:金钱永不眠》在戛纳放映时,清早八点半的场子仍一座难求。记忆是最不可能战胜的敌人,也是最不可能割舍的情人,和“过去”有关的电影注定不会平淡过场。要说今年戛纳,续集和翻拍真是不少:奥利弗·斯通续讲华尔街的金钱不眠,林常树翻拍金绮泳在1960年代的旧作《女仆》,米尼基塔·哈尔科夫在16年后重提《毒日头》那点事,从大清洗延续到卫国战争。躲在前辈的凉荫下,或者倚靠着自己盛年时的功劳本,这是发扬遗志还是旧情难忘?经典做成了回锅肉,滋味还能依旧?
来说《华尔街》。23年前,斯通写下了他此生永无可能超越的一句台词:贪婪是美好的。他让主角高顿·盖克说这句话,本意是不赞同的,是质疑和反思。讽刺或者荒唐,《华尔街》公映后,“贪婪是美好的”成了高顿闪光的标签,它成了一个被认同和被反复引用的句式,塑造了其后整整一代美国人的价值观——是电影《华尔街》塑造了华尔街的文化,那些年轻人学高顿的穿着、思维和做法,直到次贷危机让他们一夜之间一无所有。
23年后呢?我们知道编剧们收集了两年的《纽约时报》财经版和《华尔街日报》,写出来的剧本足够让不修经济学的观众头晕;我们看到高顿的女儿温妮长大了,与她出身的阶层决裂,可是在华尔街的壁垒前,这个天真的左派姑娘的反抗就像小猫的爪子;还有高顿,他老了,看上去不再咄咄逼人,他看清了金钱游戏的致命弊病,但他从来没有想过放手,他只是观赏着别人末路狂奔,在他人的废墟上建造自己的东山再起,他的清醒是为了更高级的掠夺;至于高顿对温妮的小爱人杰克,分明是心怀鬼胎的王叔蒙骗天真的侄儿,至于这是《狮子王》还是《哈姆雷特》,全看你怎么想象。斯通试图看清华尔街的宿弊,但是欲言又止,于是成了又一个阴谋回旋的滥俗故事。他试图在冰冷的金钱里融入亲情,但是那亲情最终只是息事宁人的手势。历史没有颠覆,只有重演,《华尔街》尚且犀利清醒,到了《金钱不眠》,充斥了无力和无奈,这电影只有飘忽。
再说《女仆》。法国人把少为人知的金绮泳捧成“韩国现代电影之父”,说他是韩国的波兰斯基,拿西方的价值认可来做东亚电影的度量衡,这种口气让人不舒服,说的内容却有些道理。在1960年代的韩国,金绮泳的《女仆》从题材到尺度都是突破。触及新贵阶层和欲望解放,这片子借着小报社会版的t.q题材,探到了彼时韩国社会的暗流。再则,金绮泳从希区柯克、朗和上世纪四五十年代美国黑色电影里吃到的养分,为当时的韩国电影确立了一种高度风格化的美学模式,金基德、朴赞旭这辈人对他的推崇也就不奇怪了。40年过去,曾造就当年《女仆》的土壤已经没有了,林常树把故事搬到一栋与世隔绝的大房子里,看着是隐喻,但是“只色不戒”又有什么好喻?看布景,看画面,看全度妍,看完之后还剩什么?
与经典有关的记忆,很多时候是时代的烙印。《女仆》是这样,《毒日头》也是。16年前的《毒日头》里,柯托夫将军看着车窗外斯大林的画像失声痛哭,米蒂亚在太阳升起时开枪自杀……米哈尔科夫以直接之残酷、诗意之伤感凝视了大清洗,那样的震动和冲击堪比当年的《雁南飞》。
经典这东西,其实并不是动不得的奶酪,但是经典之所以成经典,因为它们属于诞生了它们的环境,是被时代陶熔,又陶熔了时代的。时间冲淡不了回忆,却改变了环境。回锅肉的味道不好,可能是因为佐料,因为火候,也可能,只是时机不对了。这就好像《华尔街2:金钱永不眠》里一闪而过的画面:迈克·道格拉斯扮演的高顿在伦敦高级成衣店里,店堂墙上挂着的是他父亲柯克·道格拉斯的照片,那么自恋,那么怀伤。发扬遗志或者旧情难忘,终不过,是没有力气的怀念,没有力气的传递。东方网-文汇报 柳青(本报戛纳5月16日专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