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松落(著名专栏作家,现居秦皇岛)
我有一个朋友,没工作,靠父母留给他的两处房子收租度日,生活得非常落魄,但我偶然去他家,却看到满屋出自他手的泥塑,件件令我震惊。我站在墙壁前,立刻大声发表我的筹划:租陶窑、收学徒、批量生产、网站售卖……半天不见他出声,回头一看,他满脸惶恐,似乎我有陷害之意。我怒他不争,替他惋叹。然而,几年后,我却理解了他:他也可以不争。
然而这不是社会的逻辑,尤其对那些有争取能力的人,社会更添几分苛刻,如当初尔冬升批评王晶:“我最讨厌不用心拍电影,你明明是有能力拍好的!”
你明明是有能力的!贾宏声挥别世界,许多议论的出发点,多半立足于此。他毕业于中戏,少年成名,曾与李少红和张杨合作,早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就已成为偶像明星,前女友是周迅……他明明可以生活得很好!但是,如有人所说:“其实贾宏声不适合演一些常规的,性格平凡普通的角色,他最适合的就是那些感情喷薄而出,能量巨大、令人震撼、个性鲜明、充满艺术气质、神经质的角色”。上世纪九十年代以后的中国电影,没有这样的角色,之后的中国电影人物,正常到近乎平庸,约翰尼·德普、爱德华·诺顿之类的戏疯子,在商业化的好莱坞可以被鉴赏甚至被顶礼膜拜,但在此时此地,却并无存活机遇,当然,他若肯压抑自己,演神仙皇帝太医,也可以生活得油光富态,但他不是不能,而是不愿。
他是那种人———与理想主义无关,他之所以垮掉,与其说是理想垮掉了,倒不如说是一种生活愿望被“拆迁”了,他适合***居,但周围的人偏要合力把他拖出洞***;他适合面无人色形容慵懒,同时任由内心在低处飞翔,但周围的人更倾向于给他打上鸡血让他欢天喜地积极上进;他不愿克服自己的恐惧,但全社会都围剿这种恐惧,恐惧因为没有存在的理由,更显得致命。而所有的行动都有善良的动机:你明明是有能力的。
而贾宏声———“不怎么喜欢在大庭广众之中讲话,也不太爱和别人交流”,“很懒,最喜欢一个人待着”,显然连克服的欲望都没有,单是想一想要克服恐惧,对他就是巨大的伤害。他一直在低处飞翔,被诟笑,终于这一切成为一种不留余地的围剿,他像被追猎的兽,在末路危崖,纵身一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