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耐梅(资料图片)
□文/韩松落
1926年,上海《新世界》杂志举办电影皇后选举,当时的四位女明星被选为“四大名旦”,其中之一,是杨耐梅。
1956年,香港街头,出现了一个女乞丐,虽以行乞为生,却风韵犹存,气质不凡,人们悄悄打听她的来历,然后知道,她是曾经的电影明星杨耐梅。
上海滩最红的女明星,香港街头的乞丐,冰火两重天般的身份,竟能叠加在一个人身上。想起她,挥之不去的,是“命运感”三个字。
出道成名:浪漫张扬,性感为帜
她本名叫杨丽珠,是富商杨易初唯一的女儿,她就读的“务本女中”,是上海最好的学校。少年时代,她常陪着母亲到“笑舞台”去看文明戏,由此结识了戏剧界的泰斗郑正秋。
而她心目中最时髦的玩意,是电影,她一心想成为明星,玛琳·黛德丽是她的偶像。1923年,明星影片公司准备筹拍根据鸳鸯蝴蝶派文人徐枕亚小说改编的《玉梨魂》,却找不到合适的女主角,郑正秋把她推荐给了“明星”公司的张石川,在《玉梨魂》中扮演狷狂的小姑筠倩之后,她一举成名。为了继续明星之路,她选择与家庭决裂,21岁时,她出演《诱婚》,在其中扮演一个在俗世沉浮的摩登少女,成为上海滩的著名女星,并被赠予“浪漫女星”头衔。“明星”公司每月付给她500元大洋的薪金,拍片则另有报酬。与此同时,“街头巷尾,茶楼酒馆,人人无不以谈耐梅为见广识多”。
随后,她继续这种戏路,先后在《新人的家庭》、《空谷兰》、《四月里的蔷薇处处开》里扮演或浪漫或放荡的女人,成为当时罕见的以“性感”为帜的女明星。
使她声誉达到顶峰的,是包笑天根据托尔斯泰的名著《复活》改编的电影《良心的复活》,在这部电影里,她一改从前的戏路,扮演了一个贤良的母亲。当时尚是无声片时期,但导演卜万苍却做了一个别致的安排,影片公映时,在剧情即将到达最g.c时,将银幕升起,舞台灯光渐亮,而与片中装束完全一致的杨耐梅则登场演唱为这部电影所做的歌曲《乳娘曲》。电影连映20天,场场爆满。
另立门户:密会军阀,狂想实现
杨耐梅狂想中的场景都渐渐实现,住在爱多亚路的二层洋房里,穿奇装异服,在家里组织派对,和英俊小生朱飞恋爱,最重要的是,被千万人仰慕与关注。她成为中国第一位有自用汽车的女人,也是第一位在公众场合暴露玉腿提袜子的女人。她的坏脾气和坏嗜好,于是迎风见长一般地壮大起来。她赌博、吸毒,在拍片时迟到,并努力挣脱“明星”的约束,力图另立门户。
另立门户需要一个由头。1927年,她在报纸头版看到一则新闻,新闻的主人公,是一个叫于美艳的女子。这个女人,为了抗拒包办婚姻,逃往上海,有一天,她站在阳台上,看着路上熙熙攘攘的行人,突然热血涌上心头,开始将大把大把的钞票向窗外抛洒,引得路人哄抢,而她一边俯首下望,一边纵声大笑。杨耐梅瞬间就被这个故事打动,决定将于美艳的故事搬上银幕,但当她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张石川,得到的却是毫不留情的拒绝,张石川表示,公司不会投拍这样一部毫无意义的电影。她当即决定,要自立门户,首作就是于美艳的故事,而这部电影的名字,叫《奇女子》。但她当时并无积蓄,也不可能得到父亲的帮助,就在此时,山东军阀张宗昌派人来上海,转告杨耐梅,他仰慕杨耐梅芳名已久,邀请杨耐梅去山东小聚,回报是资助她拍电影。
张宗昌的劣迹,从他的诨号中就可见一斑——“狗肉将军”、“混世魔王”、“三不知将军”、“五毒大将军”,特别是“三不知”,是怎么个不知法呢:一不知兵有多少,二不知钱有多少,三不知姨太太有多少。他邀请杨耐梅去山东的目的,简直再明白不过,所有人都反对她赴这个约会,但杨耐梅仍决意前往,并在半个月之后带着巨款回到上海。
那半个月的生活成了一个永远的谜,但我们却知道它的结果,回到上海的杨耐梅,租别墅,购器材,成立“耐梅影片公司”,并请出包天笑任编剧,史东山、蔡楚生联合执导,拍成了《奇女子》,摄影棚中不但有当时最先进的设备,还设有赌局和鸦片。《奇女子》上映,票房大卖,更给了她挥霍的理由,她甚至曾在一夜间输掉八万银元。“耐梅影片公司”随之关门,她不得不复出,先是演话剧,因为薪水只有每月300元,她又加入“天一影业公司”拍片,但不巧的是,无声片时期已经开始,身为广东人,她国语不过关,慢慢从银幕上消失。1933年,在出演了“大东公司”的《春风杨柳》之后,她宣告息影。胡蝶、阮玲玉和夏佩珍,接过了她手中的接力棒。
经历动荡:复出失败,沦为乞丐
嫁人也是条出路。此时,她遇到了名门之后陈君景,陈君景的父亲,是曾追随孙中山先生的陈少白,陈君景本人,则是经济学博士。她嫁给了他。
经过一番跌宕,杨耐梅已经懂得惜福,她洗尽铅华,戒赌戒毒,安心操持家务,还生了一个女儿。她的父母看到此情此景,感到非常欣慰。只是,幸福生活没持续多久,抗战爆发,她先后经历了丈夫公司的倒闭、父母去世、家产被别人侵吞、移居香港,以及丈夫的失业。在香港,他们全靠变卖细软度日,在她以为已经沉到底的艰难生活里,女儿长大,并嫁给了一个小商人,随他去了台湾——这是她命运的一条重要伏线。
这期间,为了生计,她也曾思谋复出,香港没有合适的机会,她便跑回上海,和电影界人士见面。1942年6月27日《大众影讯》这样调侃她的回归:“耐梅的年华虽已老去了,但徐娘的风韵,依旧是万分的动人,也许沪上人士会得再度崇拜在她皮鞋脚下”。
她再次回到香港,继续她日渐溃败的生活。1956年,她和丈夫离婚,没多久,沦为乞丐。1957年,她的女儿女婿闻讯从台湾赶来,找到了她,接她去了台湾,她最后于1960年2月27日在台湾去世。
她一生的惨厉,是否该归咎于时代的动荡?似乎也不能。因为同时代的女星,得到善终的不在少数。倒是中国人最朴素的哲学可以解释她的生平:运气皆有定,是会用完的。她的乖戾和张扬固然扩大了鸿运在身时的刺激,却也加速了运气的流逝。
那些以截断众流姿态出现的人未必颠扑不破,那些低谷里的徘徊者也未必永远命若危弦,那些先发制人者未必占尽先机,那些后起之秀也不必含恨吞声,人生必须要不断地重新开始。不断地重新开始,是世界最基本的机能,不断地重新开始,是这个世界最重要的东西——时间的必然节奏。
像玉娇龙那样好勇斗狠是不行的,那只会把自己重新开始的土壤彻底破坏。杨耐梅后来说:“余衷想前事,如春梦一场,甚思同业后辈,以余为借鉴,得意时切要留做后步,为老年时作计算。”这是她痛定思痛之后的感悟,并有一生作为笺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