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家虽然不愿意接受媒体采访,但却在自己的书房内和记者诉说了生活和事业上的诸多困惑。 小丹 摄
《暗算》火了,《风声》火了,作者麦家自然也跟着成了风口浪尖上的人物。但火并没有让麦家获得更多的成就感,反倒感到忐忑和不安,有时候甚至吞噬了一个创作者的快感。
8月的杭州,植物园,在通往麦家书房的甬路上,鲜有人迹。
想起麦家说,在这个喧嚣的时代面前文学已很孤独,而他选择了在这片远离人烟的绿意里,孤独的冥思他那些直指人心的作品。每天早晨在植物园里跑步3公里,然后就开始创作。晚间,从植物园的工作室出发,徒步4公里回家吃饭,完了再走回到植物园,继续写作。麦家形容自己的生活像个“苦行僧”。
对于自己的成功,麦家说:“我已经品尝不到生活的乐趣,人越往高处,他截取幸福的能力就越来越低。一开始没成名时,面对记者很兴奋,现在是想躲都躲不掉! ”
困惑一“我现在成了花瓶”
辽沈晚报:您现在每天的生活好忙啊?
麦家:我很厌倦,我的性格不爱跑来跑去。但现在是媒体社会,要走市场。我想了又想,最后还是愿意配合。不可能所有事情都顺着我的心情啊,就只能硬着头皮跑。
首先,出版商掏了几千万,来推我的书,我不管不顾那就太没人情味了。其次,现在是媒体时代,读者的选择余地很大,人家为什么要选择你呢?所以还是要宣传的。我现在都成了花瓶了,这样挺可怕的。
辽沈晚报:为什么这么说?
麦家:被媒体追,亲人、朋友也来追。孩子要上小学、初中、幼儿园都来找我。大家总觉得我名气大,可以把这些小事情摆平。以为我能力无限。
辽沈晚报:那您都给他们摆平了吗?
麦家:我办不成。我是一个作家,拿我的虚名办事不太恰当。
困惑二“作家都不太正常”
辽沈晚报:您的孩子有写作天赋吗?
麦家:有。他9岁就写了一本小册子。
辽沈晚报:那您要培养他做小麦家吗?
麦家:还是希望他好好读书,考大学,找个好工作吧。不希望孩子走写作之路。作为一个人,我还是希望他能快乐正常,但是作家是很痛苦的,作家某种程度上都不太正常。要写得有个性,写得好,要么性情孤僻,要么内心暴躁。
辽沈晚报:那您作为一个作家不快乐吗?
麦家:写作不但是脑力劳动,更是体力劳动。我过着苦行僧一样的生活,每天坐10个小时。如果写作本身没乐趣,我怎么可能坚持得下来?写作给了我巨大的快乐。写作真的会改变一个人的性格。长期关在家里,需要孤独。长久下去就会把孤独变成一种习惯。现在,我每天做宣传,我会突然在某一个时间说,快让我一个人静一下。
困惑三“还要继续写特情? ”
辽沈晚报:一开始您就决心成为一个特情小说家?
麦家:也不是。我其实走了很长的一段弯路。以前就知道自己喜欢写小说,看到农村题材火了,我就写农民。军事题材我也写过。但是那些领域都已经有人占山为王了。你对那个题材,没有认识和感受,失败也是必然的。于是,我就又开拓新的方向。
辽沈晚报:后来怎么在特情领域找到了感觉的?
麦家:我的《解密》出来以前,我停留在特情小说上10年。第一本出版后,有一次我去北京出差回来,一下子看见堆了700多封读者来信,这是我以前写小说从来没有过的。我一下就有了信心。
辽沈晚报:但是这次 《风语》,说是您特情类小说的收官作?
麦家:那就是个宣传语。但是,我写的时候,确实有点野心勃勃的。我希望把我这些年写这类小说积累的经验和素材做一个大爆发,最后打包总结,写一个大部头。然后换一个思路,开拓一个新的题材。我也需要变化,不能总是一成不变的。而且这种小说写得太累了。
辽沈晚报:您现在期望的是向哪种题材转变呢?
麦家:我想构思写一部爱情小说。我对当下的爱情高度物化,庸俗化,感到悲观。
困惑四“媒体把我妖魔化”
辽沈晚报:最近关于《风语》的一些负面报道也出来了。
麦家:媒体现在把我都妖魔化了。比如说我亵渎重庆女人,我的小说里面对当时陪都时期的女人,做了一些评价,但是那是带着一些诙谐的,用书中主人公的角度去看的。
辽沈晚报:您说网络文学99.9%是垃圾,也是这么来的?
麦家:我当时说这话的时候,旁边就坐着慕容雪村。我说的是网络作家始于网络,却终于纸制。
辽沈晚报:那您究竟是怎么看待网络文学的呢?
麦家:网络文学的作者,不管写成什么样,作品都能发出去,它没有自我审阅的过程。不值得看的东西太多,好的东西就被淹没了。网络给有写作天赋的人提供了驰骋的空间,但是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个天赋?
困惑五“非公共知识分子”
辽沈晚报:你的书改编的影视剧总是能火,有什么秘诀?
麦家:小说和剧本,这是两个作品。在改编的时候,我会有意往两个作品的角度改。我当过多年的编剧,当电视剧拍的像小说一样,小说写得像电视剧一样,就一定会失败。
辽沈晚报:你怎么看待影视剧和小说之间的关系?
麦家:我从不改别人的小说,我只改我自己的。写电视剧比写小说简单,你跟我一年,你很可能学会写电视剧。但是你和我学十年,也不一定能入得了写小说的门。
辽沈晚报:近期很多名著改编电视剧遭到诟病,您怎么看?
麦家:现在很多人问我对一些社会问题的看法。我不喜欢对公众事件发表言论,我的观点不一定正确。我是一个作家,不是公共知识分子。作家他的认识是很个性化的,这种个性和看法并不一定都适合向大众传播。
辽沈晚报:有人评价您是中国的丹·布朗,但您并不喜欢别人把你归类为类型小说家。
麦家:我不是类型小说的作家。我比较接受的评价是:麦家的小说,进口是通俗的,但是出口是纯文学的。我真的不满足只写类型小说。
辽沈晚报:您说您重视读者的趣味,那您在写作中会想要迎合读者吗?
麦家:我也想迎合,但是我不知道怎么迎合,读者是不能迎合的!我迎合了张三,不可能迎合李四。有的作者也和我说,他想写一本畅销书。那我就会和他说,你带着迎合读者的心态,一定会被读者抛弃。我为什么这几年能有点成绩?就是我有我的独到之处,因为我发觉了自己的特长和特色,我写的东西没人写过。
困惑六“不想拓展知名度”
辽沈晚报:关于您的版税报道的版本很多,有说250万、500万,还有说1000万的?
麦家:开印50万册,一本按30块算,16%的版税,到底多少钱,一算就出来了。其实,所谓天价稿酬,权当炒作手段,我很反感,但也阻止不了。出版商压力大,不是为了出版社的利益,我根本不想接受采访。
辽沈晚报:那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麦家:我现在想挣钱的话,靠写书,那就太辛苦了。有的广告商说用我头像做广告开价就是900万,我都没动心。
辽沈晚报:这么多钱,为啥不接受呢?
麦家:在中国,人们对作家的收入还是很敏感。我们的传统观念,作家就该清贫,两袖清风。我还是希望能守住作家的这份清高。
辽沈晚报:现在的文学还能够脱离和回避商业化吗?
麦家:那就看怎么选择,我个人不想回避。因为你如果选择写作为生,就肯定需要读者,读者在哪里,读者在市场上。你不可能面对读者置之不理的?不重视市场,写作就变成了自娱自乐。
困惑七“我现在名气太大”
辽沈晚报:麦家还能回到10年前那样,纯粹的为文学而创作了吗?
麦家:坦率的说,回不到了。我很怀念那个时候,没什么杂念,每天坐在家里,完全为了爱好。那时的写作很单纯,现在完全做不到了。现在想介入到我生活中的人和事太多了。但是写作才是我存在的方式,我不会放弃它,我只能自我调整,一旦开始写作就躲到大家找不到我的地方,写完了,再出来做宣传,把时间切割开来过。
辽沈晚报:如果能回到十年前,你会对当时的自己说什么?
麦家:成名前,要耐得住寂寞,默默无闻,学会容忍,学会坚守,要相信自己,别一次打拼就认输了。成名后,要禁得起诱惑。
辽沈晚报:您在和一些诱惑做抗争吗?
麦家:你成名了,自然带来很多机会也带来很多诱惑,这消耗我很大精力。人还是有些浮性的,人家有老板跑来给我5000万要给我开公司,这笔钱对我是很大的数字。这样的事今年就发生了2次,我有时也因此焦虑,我也会纠结、挣扎,要不要开这个公司?但是起码,我现在还是守住了,在物质面前,用我对文学的执著,在抗拒社会对我的诱惑,这挺难的。中国很多作家最后写不出东西,因为他甘于做个名流,做名人。别人做不成,你能做成,你就沉醉在这种感觉里了,所有的时间也都用在这上了。
辽沈晚报:您会担心有一天不火了?没人理睬了吗?
麦家:如果有一天我被读者忘记,我会心甘情愿的接受这个现实,一个作家不可能总在浪尖上。各领风骚几年,这几年我的运气比较好,聚光灯对着我比较多,但是这不能永远。我个人觉得作家的名气不能太大,我现在的名气就太大了,作家的创作还是需要一点孤独的状态。名声太大,为了你的孤独和为了更好的写作状态,你要付出很多精力。这是不划算的,再过几年也许读者会慢慢地忘了我。但是文化圈里应该还不会很快把我忘记,这就足够了。
辽沈晚报:对于那些立志成为作家的年轻人,你有一些忠告吗?
麦家:我个人觉得文学还是需要有天赋的,它不是其他的有些职业,通过勤奋和修炼也能达到一个高度。如果立志搞文学,就要对自己有个认识。比如,我写出来的东西也是人云亦云?我是不是看人看事有我的独到之处?写出来的东西要有自己的见识。写作是件非常苦的工作,如果你真喜欢,要做好准备,需要等待,别指望一上来就一鸣惊人。
记者 陈妍妮 电自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