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生拍短片无处放映 自比小船望前辈羞愧

素描：宋溪

　　这或许是中国电影最好的年景：《唐山大地震》刚刚赚走了6.5亿多元的票房；此时已经有人津津乐道于年底的贺岁档大战，能否刷新数字的奇迹；

　　这甚至是中国电影最好的时代。官方数字显示，到本月初，今年全国有962部电影获得备案。有网站统计，今年公布、制作或上映的国产影片已达396部。

　　可是，这一年观众们真正在电影院里看过的电影又有几部呢？

　　一个月前，一部名为《舅舅》的电影悄然出现在一家视频网站上。这部电影不到29分钟，导演兼编剧叫做潘龙，今年26岁，是北京电影学院的应届毕业生。《舅舅》是今年电影学院的联合毕业作业之一。

　　有很多电影和《舅舅》一样，挂在网上任人观看，与票房无关；有很多导演和潘龙一样，年轻，默默无闻，与明星无关。但是总有一天，他们中的一些人会为我们拍电影，而他们今天对电影的态度，决定着明天我们会看到什么样的电影。

　　剧情

　　舅舅是一名老师，他的人事关系多年来一直没能转到学校，只能以电工的身份代课。舅舅给学生们上完历史课后，每天还要回到电工办公室。电影中有一个细节是：舅舅向学校申请想要一个教师的正式编制，校长的回答是“咱们这样的学校，如果不解决编制，哪个大学生会来，要给年轻人更多的机会……”

　　舅妈长期住院，舅舅每天下班后都到医院照顾她。一天外甥来到舅舅家，拿出自己拍的短片给舅舅看。舅舅看后很欣慰，鼓励他继续拍下去。舅妈出院后，舅舅继续在家照顾她。一天，舅舅下班买菜回家途中，突然昏倒摔下了楼梯。舅舅被诊断出患有肺癌晚期，外甥来到医院看他。没想到，这便是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

　　评语

　　导演在片中交待了很多细节，比如中国的社会现状，普通劳动者的生活状态和命运等等。片中外甥给舅舅看的短片，就是导演所想要表达的精神吧。

　　这是一种中国情怀，也就是在中国的社会现状和普通劳动者生活状态的复合中所衍生出来的一种情怀。这种情怀更像是沙漠中的一朵花，虽然有生机，虽然值得赞许，但是它的存在也透着一种无奈。——dada(网友)

　　对话

　　这么沉重的题材，年轻观众接受吗？

　　《舅舅》拍摄历时整整一年。很多在网上看过电影的观众，感慨于这部出自年轻人之手的作品对社会情态的呈现是如此现实，他们大多认为电影里讲述的是真人真事。潘龙说，这个故事其实是虚构的，但其中的情感内核是真挚的。

　　记者：你在这部电影中试图表达的意义是什么？

　　潘龙：我想表达的是传承。我的舅舅在几年前去世了，以前我和他交流时发现，被称为“老三届”的那一代人，他们的命运是非常特殊的，他们没有这个时代赋予年轻人的很多条件，但是我们这代人未必有他们那个时代的追求。

　　我觉得他们身上有着非常宝贵的东西，是这个国家的精神内核。随着一代人的结束，这些东西就该消失了吗？我想把这种疑问直观地表达出来。学院里有位老师也是“老三届”，他看后说，没想到我们会用一种悲悯的情怀来看待他们。

　　记者：这么沉重的题材，年轻观众愿意接受吗？

　　潘龙：之前我们厂长(注：该片由青年电影制片厂摄制)说过，现在的年轻人都不爱看这种片子，可你这个上来还跟人家讲大道理。这我明白，也承认。后来电影在学院里展映，观众的反应和我的预期落差还是挺大的。比如当电影里响起一首主旋律歌曲的时候，他们就会经常笑场，可我不明白他们在笑什么。

　　记者：会不会有些人已经习惯于拿电影当娱乐了？

　　潘龙：不能这么说，但这是不该有的风气。这是电影学院的毕业联合作业，它可以不那么娱乐，甚至可以不好看，可拍它是我们的责任。我觉得这与专业知识无关，而是反映了对待电影的一种态度。对于学电影的人来说，这不是应有的态度。

　　记者：这部电影的顾问之一是著名导演田壮壮，他是如何评价的？

　　潘龙：电影拍完之后我很快就毕业了，所以还没来得及和他深入交流。之前他曾经对我说过这样一句话——电影有两种，一种是编造出来的，一种是心里流出来的，我们拍的这个片子属于后者。

　　这么粗糙的短片，投资者会视为垃圾吗？

　　在视频网站上，可以看到大量类似《舅舅》这样的短片，其创作者中有很多人甚至不是科班出身。从技术角度来看，这些短片制作粗糙、漏洞百出，有电影投资者索性直斥其为“垃圾”。但是像潘龙这样的年轻人却沉浸其中，自娱自乐。

　　记者：为什么你会把自己拍摄的电影短片放到网上去？

　　潘龙：我是一个年轻人，我做一件事情希望得到认可，我特别希望能有一个平台播一下自己的电影，然后能有一些反馈意见出来。我不在乎这些意见是好还是不好，只要有争议就说明这里面有可琢磨的东西。说实话，比起在学校里展映时看到的观众反应，网上的有些评论反而挺出乎我意料的。

　　记者：有些电影人认为，网上很多短片缺乏商业性和专业性，你怎么看？

　　潘龙：学院里的一位老师总说，你们别觉得用着一些专业设备就牛了，电影的专业性就是一个态度，是“最专业的人的最专业的态度”。我知道我的这个片子在商业上不会被认可，这就不是卖钱的片子。但是，我拍的片子有什么意义？我有独立的价值观吗？我能够用独立的视角表现出来吗？这才是我在乎的问题。

　　记者：拍电影需要投资成本，如果你的电影不能赚回钱，该怎么办？

　　潘龙：钱确实是个非常大的难题，但是这也没办法。其实我在校期间也拍了几个短片，通过电影频道之类的渠道放映，基本上不亏钱。我的经验是，只要投资别太大，在相对小的范围内收回成本，并不是不可能。事实上，网上的短片有一定的点击率，就说明这样的东西是有人愿意看的，如果能够在院线里开辟出一个“豆腐块儿”，在几个城市能有几场点映，哪怕是在商业大片之前插播一个小短片呢，这我都能接受。

　　记者：你刚刚毕业，将来会不会为了赚钱而和市场妥协，放弃这些想法呢？

　　潘龙：不好说。我身边有很多同学或者跟着某个导演混，或者在各个剧组到处“跑组”，他们将来可能在影视圈混得很不错，可是换一个立场来看，这个圈又有多少含金量呢？我对电影是有激情的，我不想把自己的激情浪费在一个一个的营生上。在这个行业里，你很容易淹没在汪洋大海里，你很容易淹没自己。

　　这么不入世的想法，圈子能容得下吗？

　　并非所有的网上短片都没有商机。眼尖的观众发现，《舅舅》的演员中，有曾在《杨光的快乐生活》中饰演“老姑”一角的胡可瑜，还有天津知名相声演员、相声名家杨少华之子杨威。潘龙本人导演的其他短片，此前也曾在大小影展上获奖。但是，在一个商业大片当道的年代，一个年轻导演的艺术理想能够坚持多久？

　　记者：谁都知道商业大片赚钱，在这种环境里，你的短片能有多少生存空间？

　　潘龙：陆川导演曾经把商业大片比作航空母舰。100艘小船也抵不上一艘航母，我今天做不了航母，我只能做一艘小船，但我的小船是有内核的，而那个航母可能是空虚的，当有一天这两者相撞的时候，谁会沉下去还未必呢。

　　记者：但是投资人愿意把钱投给商业片，你能怎么办？

　　潘龙：这是一个选择的问题。电影是被动的，只能等着人们来选择它。大多数看电影的观众，没有给那些艺术气息更浓郁的影片投以更多的关注，这类片子的票房自然就不行。你能说这是观众的错误吗？可是这个现象确实存在。现在观众对很多国产电影不满意，说这个太低俗，那个是烂片。话说回来，是谁在供养这些烂片呢？如果没人去看的话，还会有人去拍那些烂片吗？

　　记者：在你看，艺术和商业是矛盾的吗？

　　潘龙：我不是说拍艺术片就能怎么样，完全走商业路线也没什么不好，只要你是踏踏实实地为观众着想，观众就会为你的电影买账。人家詹姆斯·卡梅隆一部电影可以拍15年，这背后是一份多大的坚持啊。大片就是大片，如果中国能拍出几个《阿凡达》来肯定没坏处，但是打着大片的幌子卖烂片，真不行。

　　记者：你们这一代人有能力改变这种局面吗？

　　潘龙：说实话，我们作为普通的毕业生，对于这个电影市场是微不足道的，我们对于这个社会什么影响也造成不了。但是我们拍这样一部电影短片，也有一层意图，就是想摆一个姿态，那些可能已经毕业很多年的前辈，当他们看到我们的作业，得知这些年轻人毕业的时候是这样拍电影的，可能他们会有些许的惭愧。

　　主 笔：周健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