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冠华
梁冠华演狄仁杰
梁冠华
国家一级演员。1964年9月出生,1981年考取北京人民艺术剧院演员训练班,1984年9月毕业并留任北京人民艺术剧院演员至今。出演过多部影视剧和话剧。1998年一部《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让梁冠华成了家喻户晓的明星。之后,梁冠华一口气拍下了三部《神探狄仁杰》,这让不少观众眼前为之一亮,也让不少人惊叹于他的演技。
贫嘴张大民腰身四尺四,是北京胡同里出来的侃爷,从他那儿我们学会了回答女朋友“你爱我吗?”这个蠢问题的标准答案:“我不爱你费这么大劲干吗?”胖哥梁冠华也贫,他将之归结为老北京与生俱来的幽默感。最近一次在电视上见到他,是大热剧集《神探狄仁杰》里的狄公,与胖胖的大侦探波罗是一个款,但肥版狄仁杰憨态可掬,智计四出,85后粉丝在论坛里花痴着—“太萌了”。但聊到后来,梁冠华露出些许愤怒中年的范儿,追忆往昔的舞台表演是何等神圣且不论身材相貌,感慨话剧的没落以及话剧演员微薄的薪水。隐隐地,又察觉到那个悲喜集于一身的张大民的影子。
从人艺开始
梁冠华初二那年,被报纸上北京电影学院豆腐块大小的招生广告吸引,当时“文革”刚刚结束,梁冠华和几个同学寻思着索性弃文从艺,偷偷摸摸用公家的电话联系上北电,被告知年龄不够才作罢。四年后,于是之带领一干人艺老将重拍《茶馆》,举国轰动,万人空巷,那一年,小胖墩梁冠华终于考进人艺,从而与盛产表演艺术家的殿堂产生了交集,他的同学里有宋丹丹,而濮存昕是他的师弟。
南都娱乐:当年报考人艺,有什么机缘?
梁冠华:应该说,从小我就有点儿不安分的基因,我是跟我姥姥长大的,她喜欢京剧、戏曲,我呢也受点熏陶,从小到大都是班里的文艺积极分子,其实也不能说文艺这个词吧,就跳舞、朗诵什么的。粉碎“四人帮”的时候,我初二,见到报纸上北京电影学院招生,觉得拍电影可能有点意思—我们小时候都是看《地雷战》、《地道战》这些电影长大的嘛,再说,那会根本不知高考为何物,小学升初中,初中升高中,完了以后要么上山下乡,要么进工厂,所以看到招生广告,我就觉着也是条路。后来中午趁老师不在办公室,偷偷打一电话去问,才知道不够年龄,但从此就有一个愿望在心里头,就是要学表演。
南都娱乐:不过刚恢复高考那会,大多数家长还是希望孩子考普通高校吧?
梁冠华:我高三那年,北京人艺重新排了话剧《茶馆》,那个影响力啊……十年浩劫刚刚结束,所有人都特别有感触。我家里条件算中上的,有一台9寸黑白电视机,一直在重播《茶馆》的现场录像。这时候看到报纸上人艺开学员班,一想《茶馆》不就是他们演的嘛,就报考了。我妈看我那样,知道拦不住,后来一试二试三试,连续考了一个月,还真考上了。
南都娱乐:你那会就是小胖墩了吗?怎么还要你?
梁冠华:哈哈,确实,报名时好些人就说,电影里头的主角都挺瘦的,你这身材够呛,人艺的主考老师也这么问,我就编了瞎话说,这是高考复习蹲家里头给蹲出来的,立刻就能减回去。那会自己以为老师挺在意身材,后来自己也招生,好些学生明明天生嗓子不好,说“对不起我感冒了”,这时才醒悟,自己那通瞎话,人艺老师见得多啦,那个年代的老师其实并不看重你胖瘦,他要求第一是表演天赋,第二,最好是一张白纸,很多上过表演培训班的,这个老师说这样那个老师说那样—这不行,表演吧,很多东西都很难改,一张白纸才好画画。
南都娱乐:肥胖有没有让你感到很痛恨?
梁冠华:说到这个我还挺气的,前一阵电视剧《茶馆》播出那会,有报纸做背景回顾,提到我演的那一版话剧,最后来一句“由于梁冠华外形与于是之相差很远,这一版有很大争议”,其实那时我演王利发,专家观众都是承认的,不然我也不会凭借这个角色拿到我演艺生涯里第二个梅花奖。
南都娱乐:不过,精明能干的掌柜王利发好像的确不该是个胖哥啊。
梁冠华:说实话,一开始我也挺不自信的,不敢演,我跟导演说,《茶馆》除了9个女角色和王利发,其他角色我都有自信演好,就王利发不行,林兆华导演鼓励我:老舍先生没有写王利发是胖是瘦吧,假如于是之老师是胖子,这个角色也照样该他演,在他的演绎下,《茶馆》成为公认的中国戏剧的高峰,这跟表演有关,跟胖瘦没关系—这才定的心。
南都娱乐:听说您的语言天赋也很强。
梁冠华:不是我自夸,这算是我一优点吧,好几个戏都是带方言的,我呢,运用得比较好,说得很自然,不像有些人一张口,就知道是外地人学的。
南都娱乐:你在人艺蹿得很快,上世纪80年代中期就是台柱,有没有恩师提携?
梁冠华:有,得感谢苏民老师,就是濮存昕的父亲,我进人艺就是苏民选的,他挑人很有一套,独具慧眼,所以我们那届“成活率”很高,我同班同学里边还出了宋丹丹。
南都娱乐:宋丹丹当时是不是已经老幽默了?
梁冠华:她在我们班女生里头是最大的,她二十三四岁,我们是二十岁不到,对我们这些小弟弟很好,老说“比你们多吃几年咸盐”,给我们讲做人的道道,进入社会没人把你当回事儿,应该怎么样怎么样的。后来还真是。她的表演非常好,在班上很突出的,所有老师都喜欢她。人艺有个老演员叫田冲,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在上海演文明戏的,以前是大明星,对宋丹丹说:“宋丹丹啊我太佩服你了,不管演什么人,你都能一下子把她核心的东西抓到,再表演出来。”
胖哥张大民
真正让观众熟悉梁冠华的,是《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剧中,企业转制、员工下岗、出国梦碎、最底层的爱情、最朴素的愿望,现世的图景触动着上个世纪末尾中国人的神经,这是属于80后父辈们的集体回忆。而剧中主角张大民是大杂院里出来的北京侃爷,幽默感与生俱来,一张贫嘴更贫。梁冠华富有喜感的体形和神态,举手投足间就把小人物命运的悲剧性和性格的喜剧色彩充分调和。从此人们记住了这位胖哥。
南都娱乐:身材对你的演艺事业造成多大影响?
梁冠华:作为演员,我们“负身为业”,身体是你直接塑造人物的材料,不像农民有锄头有农药,我们的身体就是我们的生产材料,所以体态和表演是不可分的。但我可以说,在话剧舞台上,肥胖没有造成任何影响,因为话剧舞台是演员创造人物的地方,我用学到的东西去塑造一个立体的人物。但是实事求是地讲,后来转拍影视剧,影视剧更多靠外在形象,很多时候因为我胖,有些角色就没落我头上。
南都娱乐:但是《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简直就是专门为你准备的。
梁冠华:嗯,是,张大民以前我也演过一些电视剧电影,但确实这个片影响很大。我虽然不是生长在那样贫穷的一个北京家庭,但我以前的同学、朋友里有这种家庭的,小时候去串门,留下很多这方面的记忆,演张大民的时候,就像是把这些东西从记忆库里调出来一样。
南都娱乐:拿下张大民这个角色,总没什么问题了吧?
梁冠华:哎,不是,尽管刘恒小说里头的张大民是个胖子,“腰身四尺四”,但是投资方见着我,觉得我还是太胖了,比他们想象的张大民还胖,想换人,还好导演沈好放知道我在人艺的情况,了解我,力排众议,对投资方保证我能胜任。但是也得考虑投资方的意见啊,于是就要我把体重减一点,这“一点”就是30斤,两个月内减了30斤。只好不吃、饿着,实在不行也只能吃拍黄瓜、啃西红柿。
南都娱乐:生活里也是个贫嘴的人?
梁冠华:这倒不全是,只有很熟悉的人才跟他们贫。贫嘴这个,老北京嘛,都是与生俱来的,跟最初的成长有关系的。表演也是,好演员都是有天赋的。
南都娱乐:拍张大民之前是不是也有低潮期?
梁冠华:有过一阵吧。上世纪80年代初期中期,人艺排了不少好戏,但从1987、1988年开始,感觉好的剧本就少了,可能也是一个周期到头了吧。另外那时候人艺有个话剧《天下第一楼》,集中了一批当时人艺的一线演员,我那时也算是台里的一线了,可愣没叫我,哎呀一天到晚在家里头唉声叹气,各种原因,但那时自己年纪小不明白事,慢慢才明白,凭什么啥事儿都是你的呀?再有就是张大民之前,拍了很多影视剧,但都不是主要演员。
南都娱乐:拍完张大民,就正式奔影视圈了?
梁冠华:嗯,因为话剧的剧目数量不那么多了,剧本也不那么精彩,我慢慢地就不是很满意,而张大民的反响还真不小,各种邀约也来了。往好里说吧,多给新来的演员腾空间,哈哈。从经济上头讲,话剧演员也确实没办法。我跟你讲,一直到今年春节之前,人艺一台年度大戏的主角,演一场戏才1000元,今年春节给调整了工资,加到1500元了,再往前,2000年,我到成都演《茶馆》,记者问梁老师你演一场戏多少钱,我如实回答:200元。前一阵人艺排了一个话剧,说是演出票房1000多万,但工资还是这么点儿,我个人认为反差有点大,没有更好地分配—其实一直也有人向上面反映这个事。
南都娱乐:所以当时是不是很多话剧演员都要从体制内走出来?
梁冠华:有这个情况,整个上世纪90年代,话剧都不是很景气。不过北京人艺还好,毕竟是戏剧界的龙头老大嘛,危机不那么的大,现在还常常满座的。所以我个人的危机感也不是特别强,那时候一年排五六个大戏,我总能上三四个。不过现在又倒过来了,好些个演员、明星都想在体制内单位挂个号,人艺、国家话剧院、总政、空政、海政这种,现在想进来很不容易。体制就是个围城,里边的人觉得北漂多好啊,那么多机会;外边的人却觉得有个单位加医保、四险一金,多有保障。
南都娱乐:有潜力的演员纷纷转投影视剧,话剧界损失大吗?
梁冠华:这是没办法的事,好些个年轻演员也跟我哭诉过:“哎哟梁老师我们真不能再排戏了,七八年了,也没管分房,再排戏月供就还不起了。”现在生姜大蒜都涨价,人家奉献半天却没吃没喝没住,这不行。整个社会充斥着一夜成名的念头。
像演话剧一样演狄仁杰
张大民一度是梁冠华想撕又撕不掉的标签—演员总是有着类似的纠结,他们因为某个角色的走红而被定型,谋求转变时,观众却不买账。长相或者身材有特点的演员尤甚。在张大民以后,梁冠华的几部电视剧均折戟沉沙,还好,他等来了《神探狄仁杰》。一部制作称不上精良,卡司也不大牌的古装悬疑剧,至今已拍到第四部,而前三部仍活跃在各地电视台的深夜档,堪为奇迹,梁冠华也凭此作摆脱了固有的荧屏形象。这个狄仁杰踱方步捻白髯,话剧式的表演与时尚的本格推理共舞。
南都娱乐:狄仁杰系列算是你演艺生涯的第二春?
梁冠华:嗯,我也很感谢钱雁秋导演。在张大民以后,来找我的好多都跟张大民一个样式的,或者是大哥,或者是女婿,总之都是穷得要命的贫民百姓。我觉得职业演员应该是什么都演的,所以好些都有意地谢绝,一直到狄仁杰,开始演完全另一种风格的古代名相。后来知道,钱导也是看了我在人艺演的话剧《蔡文姬》才选的我,我在里头演的曹操,觉得我其实也能够演好王侯将相。
南都娱乐:狄仁杰的走红,一开始是不是有些意外?
梁冠华:其实是可以预料到的,这个剧的故事离奇—当然不能排除剧情上难免有纰漏,拍摄手法上则用了诡异的色彩,在那时都是不多见。表演上,也没有戏说的成分,没有搞笑,我的表演,遵循的是1986年山西电视台拍的《狄仁杰断案传奇》,端起来演的,非常严谨。我反对影视作品里帝王将相的平民化和偶像化,因为古人今人不一样,你念着诗词歌赋,感觉就是慢悠悠地踱着方步,那才是古人。如果把狄仁杰演成现在马路上的一个大哥大,这个戏也拍不到今天。
南都娱乐:一般来说,影视剧同话剧相比,更重视外形,刚出来的时候有没有不适应?
梁冠华:只能说时代在变吧。我们认为正规的,现在可能都out了。我们以前总说“酒香不怕巷子深”,但是跟我同龄的许多话剧演员,后来并没有得到相应档次的角色和相应的承认。就好像以前说“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实际上现在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还有句话叫“工夫在戏外”,现在还是这句话,但是“工夫”的意思已经不是努力学习表演,而是走各种各样的路子,各种各样的潜规则,工夫都在戏外了。
南都娱乐:你个人的体验呢?
梁冠华:我们以前学表演,老师交代两个原则,叫“网开三面,堵住一面”,网开三面,是要我们去尽情观察、体验、想象生活。但是要堵住什么呢—不从塑造人物出发,仅仅表演情绪,就好像演一个杯子,死的。现在好多偶像派就是这样,他是帅哥,但演来演去都是在演他自己。其实演员是要有生活体验的,上世纪80年代,人人都经历了十年浩劫,这时候于是之老师演的王利发要比上世纪50年代他演的深刻很多很多。
南都娱乐:两者的表演有没有不同?
梁冠华:没有,无论哪种表演,都是力图塑造一个人物的性格,从这个角度讲,两者没有根本的不同。当然,在舞台上,肢体幅度和声音都要夸大,而面对镜头时,相对生活化一些,幅度小一些。
南都娱乐:最近几年,孟京辉等人的先锋话剧获得成功,你喜欢看这些剧吗?
梁冠华:这对话剧的整体复兴是好事,我很支持。但相比孟京辉,我更加喜欢林兆华的先锋话剧,林导其实是国内最早弄先锋话剧的,孟京辉他们都是看着林导才搞起来。我个人的感觉,林兆华的剧,仍然是以内容为主,以新的形式来表演人物的命运和性格,但孟京辉的剧,形式要大于内容,比如攫取当前的热点新闻做桥段,这常常能博得观众一笑,但闹过以后,留给观众的反思不多。我个人觉得,话剧的形式还是要为内容服务。
南都娱乐:现在有一些成名的影视剧大腕也时常参演话剧,有没有打算重回话剧舞台?
梁冠华:这么说不对,我一直把自己当做一个话剧演员,这是我的本职,现在每年也一直在进行本职工作,演一到两台话剧。至于明星参演话剧,我倒觉得未必是好事,一个戏是一棵菜,应该有菜叶、有菜根、有菜茎、有菜心。一部戏有一个明星可以,要全是明星,大家都当菜心,怎么办?话剧是团体的演出,但观众看明星的表演,很容易抛开人物本身。
记者手记 一整代人的郁闷
梁冠华在改革开放之初、文艺界百废待兴的好时机进入北京人艺,学成后恰逢人艺的鼎盛时期,迅速成为台柱——然而好日子没有持续多久,上世纪90年代的商业大潮几乎将整个社会一劈为二,造原子弹不如卖茶叶蛋的说法大致发端于彼时,话剧界不能独保,排三个月大戏的酬劳不及电视剧场记一个月的薪水,每个人都会用脚投票。而近十年内地娱乐圈迅猛发展,却鲜有这些中年人的戏码,所以言语间梁冠华对如今偶像的速成也就有些愤愤然,也谈到了很多与钱有关的话题。正如同张大民赶上了下岗潮,这是那一代人共有的郁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