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材就是选牛人 我喜欢
从《霸王别姬》到《梅兰芳》到《赵氏孤儿》，陈凯歌对中国的历史文化情有独钟。在很多人看来，他在电影的选材上似乎总是不合时宜。
陈凯歌：我在拍《霸王别姬》，人家就说，张国荣演的(程蝶衣)属于不合时宜；然后又说，十三燕，《梅兰芳》里王学圻演的也是一个不合时宜的人物，可是观众挺喜欢这两个人。所以我就想，我是不是也是一个不合时宜的人，不然为什么选择不合时宜的人来拍。
我有一个感觉，如果大家都是那么识时务者为俊杰，咱们这社会就是挺没劲的。也让我想起苏东坡写的一个故事，说他原来有一朋友，任侠，学击剑一心要以一把剑匡扶天下，失败；接着又读书，苦读，希望用书来帮助天下，也失败……最后就山里住着去了，但是每天晃晃悠悠戴着一个古人的方帽子，人家叫他方山子，家里边什么都没有，可是看他的妻儿面有得色。我喜欢这样的人。
所以呢，我觉得《赵氏孤儿》确实是一个经典名著，但是对我而言，我觉得它是不是经典名著没关系，真正打动我的呢，还是人物。因为我觉得电影的灵魂说到底是人物，就是说要看这个故事里有没有牛人，他要是有牛人，我就愿意拍。
你比如说，举例来说这《霸王别姬》，《霸王别姬》就是因为有(程蝶衣)这个人，我认为他是一个牛人。所以我自己觉得，我选择题材，可能就是一个特简单的标准：看这个故事有没有牛人。
拍电影跟自己斗 非常难
《赵氏孤儿》的这个牛人当然是程婴，割舍自己的挚爱，然后为了一个义气，为了一个名节。但这个故事放在当今有很多地方是有悖常理的，怎么让观众去相信这个故事，让这个故事合理，这是陈凯歌导演面临的问题。
陈凯歌：这个故事呢，在我们今天看来，它不具备任何的可信度。
杨澜：就像把自己的儿子交出来这件事。
陈凯歌：交出来可以，主动交不可以，这不但是反人性，而且是反人类。你想想，一个是人家的孩子，一个是自己的孩子，赵家的孩子该救，自己的孩子不该救，我觉得这就是一个悖论，这就是一个解决不了的事。我们做这个剧本，其实就是想回到常态上。忠和义这两个字好不好，我认为是好，但是你得让人相信。
杨澜：在这一点纠缠了多少时间？
陈凯歌：怎样能让大家相信程婴会牺牲自己的儿子；故事你得让它完全合理。方法是什么呢，就是回到常识上去。中国这一两百年，因为国势衰弱，所有人都想创新，最忽略的就是常识这两个字。做事的时候，你老想创新，这事不行。
杨澜：这个就靠自己这么生想？
陈凯歌：我自己过不去，就跟别人讨论，也跟陈红讨论，然后再放一放，再想，始终想找到一个比较接近真实的故事。
杨澜：有没有什么样的契机，或者是灵光乍现的时候，让你突然觉得想通了。
陈凯歌：所以我觉得拍电影，就是跟自己斗。斗着斗着，你那些所有虚假的想法就全都走了，然后你还原成一个“真实”。我觉得这个过程，为什么说叫物我统一，其实你在处理外面的一个故事的时候，你同时也在面对自己，以你的心你会怎么对待这件事。
杨澜：你觉得它难，苦吗？
陈凯歌：非常难。真的比《霸王别姬》难，我觉得这两件事如果过不去，这个剧本立不起来。因为这是一个当代的价值观的问题，但我觉得呢，就是因为这难所以才好玩，才有趣。就是说，你怎么最后能够找到这样一个结论。
让王学圻成长 有魅力
王学圻曾出演陈凯歌多部作品，从最初的《黄土地》、《大阅兵》到《梅兰芳》他都有不俗的表现。但是，军人出身的王学圻最初出演这个痞气十足的角色却并非一帆风顺。陈凯歌认为王学圻在他的每部戏中都在成长，都在进步。
陈凯歌：《黄土地》、《大阅兵》，学圻都演军人，因为他本身就是个军人。到了《梅兰芳》的时候，我觉得出现障碍。可能我对梨园行的人和事比较了解，在我脑子里有一个成形的形象，这个就让学圻特为难。他怎么都找不着这个劲，后来，我说那您先回去休息一阵，这一休息……45天，等他再来的时候，我发现他的眼睛神气有变化。这神气是什么东西呢，就是不服，其实十三燕这人身上就是有不服的劲。所以我说他是一个牛人，我觉得这时候火候就比较成熟了。
杨澜：那你觉得他在《赵氏孤儿》里哪段表演让你欣赏？
陈凯歌：他在打开夹壁墙以后，找到了这个孩子，找到了海清演的程七，我觉得他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神奇。他并没有使劲地去演，他只是淡淡地说，你是谁呀，你为什么抱一个跟你不相干的孩子。
我觉得他把挣扎演出来了，他并没有只是演一个穷凶极恶的一个坏人，他就常态，那人说话的方式语气都很和气，但是在威胁你，“你不把这个孩子交给我，你就是逼我杀他！”他的那个语调声音很有魅力。
送葛优三个字：真演员
王学圻的演出让陈凯歌很是惊喜，而另一份惊喜，则来自饰演程婴的葛优。《赵氏孤儿》最初选角时，葛优并不为大家所看好。但是，陈凯歌却排除众议，坚定了他的选择。
陈凯歌：葛优演得为什么好，他演的程婴为什么真的打动了我，不在于说，你老戏骨子，你演了二三十年戏、你的经验够、你的技巧足，都不是。程婴是谁呀，程婴是有机会变成大人物的，但是，他把小人物进行到底。
杨澜：这怎么讲？
陈凯歌：程婴从头到尾就是小人物，所以他获得了一个权利——挑战大人物的权利——你可以用你的兵，你的暴力去杀掉赵家300多口人，你很牛？我说你不牛！我把你想杀的这孩子养到15岁，带到你跟前，告诉你，他是谁，我是谁，我比你牛！
杨澜：他哪个地方的表演让你击案叫绝，或者让你觉得出乎你对他的预期？
陈凯歌：葛优演的全是常态，没有挤眉弄眼，夸张的表情、愤怒的情绪，他都没有，他就是一个正常人。怎么样在这个正常里找到力量，他找到了。所以不是哪一场戏说他演得特别精彩，他是在整个戏里包圆了。
那天在我们那个发布会上，我就对他说，“我送你三字，你是真演员。”
陈凯歌执导，葛优、王学圻、黄晓明、范冰冰等主演的贺岁档开年大戏《赵氏孤儿》上映在即，围绕该片的各种话题和猜测随之全面升温，部分业内人士在看过内部试映后一反常态、给出极高的评价，认为陈凯歌的新作对经典题材的处理说服力十足。近日陈凯歌做客杨澜访谈录，他表示，电影选材不是只关注所选故事的经典与否，电影的灵魂是故事中的人物，只有活生生的人物才会真正打动观众。所以他选材的标准是看故事中有没有牛人，只要有牛人，他就愿意拍。这也是他这次选择“赵氏孤儿”这个题材的原因。(陈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