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经天获封影帝,亲吻金马奖杯(资料图片)
本刊记者 蒯乐昊
一个曾经穷到无钱吃饭、停电停水的小子,红了,但他没有一丝新人的嚣张与骄傲
金马奖的颁奖现场,阮经天扛着赵又廷的人形立面饮料广告牌上了台。“不好意思,我今天带了我兄弟一起来,我代他自我介绍。”——他随即开始模仿赵又廷,“大家好,我是mark赵又廷,take a break,休息一下。”
台下笑成一片,《艋舺》里阮经天与赵又廷兄弟情义的对手戏,让人们轻易忽略和原谅了他此番略带广告性质的出场秀。
28岁,新科影帝,9票的绝对多数,击败了王学圻、倪大红等资深戏骨。阮经天自认不帅,他说自己不过是个“长得怪怪的家伙”,从偶像到实力,有时候,分水岭就是一匹小金马。
《艋舺》一出,他在其中的表演质感已经折射出光芒,甚少表扬他人的陈可辛看完电影就赞扬他“一个巨星诞生了”;而吴宇森的说法是,阮经天“让人联想起年轻时代的周润发”。
但是,经历过很多年的低谷、曾经穷到没有饭吃的阮经天此时在人前已经涤尽了一个新人可能会产生的嚣张与骄傲,“这些赞美在我听来都不大真实,好听话太难听了。”
拔拳曾是他的语言
生活中的阮经天比镜头上要帅得多,有一种低调的讲究,黑色棒球帽,灰色恤衫,光脚穿帆布鞋,见人鞠躬、握手、微笑,搬凳子,态度谦和。但他曾经是个叛逆少年,脾气火爆,常常打架,一旦惹恼了他,拔拳就是他的语言。
“我实在不像一个偶像演员,哪有一个偶像像我这样闹新闻的?”台湾的报纸上,常常有他:抢车道、跟女孩开房间、公然交女朋友,他主演的电视剧《命中注定我爱你》创下收视奇迹的时候,他允诺下海**游,电视台新闻采访车大肆出动,阮经天在岸边100米的外海脱裤高举让记者拍照以示证明。
他的瞳仁幽黑,如点漆,跟这双眼睛对视一秒,你才明白为什么导演们老爱找他扮演那些具备某种天才气质的角色:乖戾的舞者、自闭的画家、沉默的剑道高手、深情的小提琴演奏家、追求刺激的电脑黑客……直到《艋舺》,虽然只是演一个黑道的小混混,但导演依然赋予这个黑道小子惊人的智商:自小过目不忘,聪明绝顶,一个人能同时做掉4个人的试卷。
从《小毕的故事》之后,原先师从候孝贤的导演钮承泽有整整16年无戏可拍,阮经天说,他跟外号“豆导”的钮承泽的成长背景极其相似,在《艋舺》中撞出了火花,“我们都是家境有些辛苦,还不到小康,成长过程很叛逆,我们读书的时候都是一般意义上的‘坏孩子’,喜欢打架,喜欢混着,喜欢有义气这回事情。”
他曾经是个好学生,成绩很优秀,考上了全台湾数一数二的台中一中。“国中时候一直是填鸭式的教育,到了高中突然没人管了,翘课直接从门口走出去就好了,老师不会管你的,作业不交也没关系,你考试来考就行。结果第一年,糟糕,旷课太多,退学。”他一路沉沦下去,就像《艋舺》里那些暴戾而茫然的少年。最低谷的日子,他给家里打电话,眼泪怎么忍都忍不住,“妈妈,我想回来,我一定好好念书。”
角色附体的快感
17岁,因生计出道,陪朋友去台北试镜,摄影师问阮经天:“你要不要顺便来拍一张?”他懵懵懂懂,还问拍照要不要钱,因为不要钱,所以拍了一张。
机会很快来了,戴佩妮的《爱过》MV里需要一张新面孔,模特公司把电话打给他朋友,结果朋友已经服兵役去了,于是阮经天替补。“其实我的朋友比我更帅。”他说。但这一次,老天爷把入行的通行证发给了他。在此之前,从高中退学的他当过游泳教练、救生员、吧台服务员、咖啡店端盘子的、便利店店员,甚至厨师……其实他的厨艺不怎么样,只会做简单的意面和汤。
他根本不懂怎么拍MV,对演戏和表演完全没有概念,听说工钱可以现领,拍完当天就可以拿到5000块台币,冲着这一点,他去了。在片场,被骂得一塌糊涂,“导演一个口令,我一个动作,像当兵一样,很生涩。当时觉得,拍戏好难哦!跟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样,情绪上也有障碍。”出道后很长一段时间,他每天的生活都重复着相似的内容:去片场,被导演骂,拍很多遍才过一条……《绿光森林》的导演冯凯捏着拳头骂他:“小天,谈恋爱你就会!拍戏你就不会?看见我的拳头没有,再不会,我揍你!”
就这样演着演着,他突然开窍了,“有时候突然有种浑身起鸡皮疙瘩的感觉,头顶麻了,脚也麻了,讲什么台词都特别有感觉,偶尔有一场戏有这样的体验,哇,好爽!那一刻,连光线打在空气里的灰尘都看得一清二楚,好漂亮,人好象进入了一个微观世界,全身的感官都被打开了。”这种角色附体的感觉不是随时都有,但就凭那一瞬间,他爱上了演戏。
没有水的家,是废墟
一直不红,他捱过最艰难的日子,当时他们3个男生合租,每天回家,都把身上的零钱丢进一只大碗,“普通穷的时候,就把碗里50块、20块的拿出来,去买个便当吃,穷了一段时间以后,月底真的没钱了,再一看碗里,也只剩下1块的硬币了,大一点的票子都用完了。”3个男孩捧了那只碗里所有的零钱去银行兑换,换到700多台币,够撑一个星期,而下一笔钱从哪里来,还压根没有着落。
“那时侯真的好穷,穷到快死了。”幸亏有朋友,每天上班中途回来,带一只便当给他吃。“快吃快吃,吃完我还要去上班。”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合住的两个朋友相继去了国外,他在垦丁拍《我在垦丁天气晴》,5个月的拍摄时间,他只回过台北一次,家中因为几个月没有钱交费,已经被停水停电了。
“我告诉你,没有电没什么了不起,没有水,那个家就不是家,是废墟。因为那个家会发臭,马桶没办法冲,水龙头打开也没有水,我只好逃回垦丁,虽然我在那部戏里演一个很沉闷的角色,可我在戏里面什么都有,美术师和道具师帮我准备了很多东西,有便当吃,有朋友,有啤酒可以喝。一回台北,什么都没有,我又不好意思跟别人说自己现在混得这么惨,等太阳一黑,家里一点光都没有的时候,真的很吓人。”
他在这个圈子里等待了7年,曾经萌生过退意,但灰溜溜地离场实在太糗,不适合好强的他。另外,他隐隐担心,自己未来的孩子会问,“爸爸,你怎么从来没演过男主角?”
在坎城影展遇到钮承泽的时候,阮经天连《艋舺》的剧本都没看过,钮后来连笑带骂:“你带种!连剧本都不看就敢接戏。”他们之间的交流一直是这种骂骂咧咧说狠话的方式,直到他捧到金马,钮的贺词是这样的,“还好你得奖了,不然我下部戏就找明道演了。”这种态度比赞美更叫他放心,“好在我身边有很多讲话很实在的朋友,到现在他们骂我还是骂得像狗一样。”
《人物周刊》:你怎么理解《艋舺》这部片子里你所扮演的角色?
阮经天:有人看完,说我演的“和尚”是一个坏人,但对我来说,《艋舺》里没有坏人。很多人问我,那天到底有没有船?有的!我安排好有船,我是按有船的方式去演的,但是兄弟们已经不相信了,因为信任已经被打破了,在我杀掉老大的那一瞬间,信任已经没了。和尚的个性是非常聪明的,下棋人家看到一步,他已经看到了后面的8步,他知道有外省帮势力进来的情况下,这个地方势必无法维持和平的面目,一定会有大的改变,如果龙爸不死,他的兄弟全部要挂,如果龙爸死了,以后《艋舺》就是我们5个兄弟的天下,“太子龙”依然是老大。他对龙爸绝对会有恨意,但是这个动作最大的原因是爱,是对志龙、对兄弟的爱。
《人物周刊》:看完《艋舺》,观众普遍还有另一个争论,就是,你演的“和尚”到底是不是gay,他对“太子龙”的感情到底是兄弟情义还是其他?
阮经天:“豆导”(钮承泽)一开始就一直跟我说,这个戏,你要选择,你这个角色,是gay还是不是gay,你要表现出来是,还是不是,你选择好了告诉我。结果我一直不告诉他,一直到戏拍完以后,我跟他讲,我有答案,这个答案就是:不知道!
为什么不知道?电影拍的是1985年,台湾刚刚解严,社会风气未开放。第二他的背景在黑道,就算你是gay你也会藏起来。第三,他自己才是个十几岁的小孩子,对他自己还在探索中,我小时侯就好喜欢一个大哥哥,看到他我都哭了,可是我是gay吗?我不是啊! 我想对“和尚”来讲,也是一个摸索的过程:这好像超过了友情,可是它又不能是爱情。所以连和尚自己也不知道,“不知道”是最好的答案,让角色的不知道传达给观众,最后让观众也不知道。
我问过很多观众的看法,很特别的是,男人都觉得这是兄弟、友情,女人都觉得这是爱情,所以男人跟女人大不同!
《人物周刊》:听说为了让你们演好黑帮戏,豆导还专门带你们去拜会过曾经道上的大哥?
阮经天:不仅如此,我们真的结拜了!在表演课上,为了让我们5个演员在短时间内建立信任,表演老师让我们每个人把自己最快乐的和最不快乐的秘密讲出来,要从来不曾跟别人分享过的秘密,这样我们才不是演兄弟,而是真兄弟。电影里有一场戏,我们喝下结盟的血酒,那一场戏是真的,所以我们现在身上的确流着彼此的血,按民俗,我们就是结拜兄弟。
《人物周刊》:现在你大红了,会担心某个兄弟把你曾讲过的秘密抖露出来吗?
阮经天:为什么要担心?我既然曾经告诉过他,我就是完全地信任他。
《人物周刊》:你爷爷很支持你拍戏,在你混不下去的时候偷偷给你寄过钱?
阮经天:是啊,他看《艋舺》,我问他,看得懂吗?他说看不懂,可是他一直哭。没有预兆,老人家突然就哭起来了。然后我妈也哭,她说,连我打你都没有把你打那么惨。
我最崇拜的人就是我爷爷,他是一个很挺的人,82岁了,走路腰板还是超挺。他很正直,刚正不阿,当了一辈子军人,是抗日老兵,我小时侯学到课本里的文天祥,在我心目中就是爷爷那样的人。爷爷的一生有很多故事,他常跟我说他以前是怎么追我奶奶的。当时爷爷在浙江温岭,家境很好,他看到奶奶在街上买东西,觉得她太漂亮了,他就叫家丁把那条街都围起来,跟她讲,我喜欢你,我要娶你!
爷爷到了台湾以后,奶奶还留在内地,他就带了几个兄弟心腹,渡海,越过边境,闯进内地,把她带了出来。要知道,爷爷是军人身份,如果当时被抓扣,很危险的。我觉得,这个男人太有肩膀了!爷爷退役以后,当了一家医药大学的总务长,管所有后勤经费,这个缺是最肥的,所有的钱都要你最后批准,所有的人都会来求你,可是,我从小就看见我爷爷把人家的礼物丢出去,把人家赶出去。他当了20年总务长,最后口袋里空空的没有三毛钱。我们家一直很穷,但是爷爷给了我们一个很富有的人格,不管怎么样我们都不卑劣,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很正直,虽然我们脾气都很差。(笑)
《人物周刊》:你除了当演员,还当男模,你更喜欢哪一个?
阮经天:喜欢做演员。男模特不像女模特,有很多拍照和走秀的技巧,男模只要够高,走路够挺,有OK的长相,所以这工作过分轻松。我不想只靠爸爸妈妈天然给我的东西,我想要有自己的努力在其中。
《人物周刊》:你现在的大梦是什么?
阮经天:我想要当全世界最好的演员之一,而不是全世界最红的明星。
我老爸带我看过的第一部电影就是强尼·德普,《爱德华剪刀手》、《密窗》、《断头谷》……他的电影我从来没有错过。强尼·德普刚出道时也是因为帅,但是他又拽,又颓废,可他从来不怕别人说他,老是选那种怪怪的片子,也不红,可是我觉得他最酷的就是这样子,他知道自己要什么,等他这条路走出来的时候,没人能够挡得住他。
《人物周刊》:拍《艋舺》的时候有什么难忘的经历可以和大家分享?
阮经天:有一场我抱着志龙痛哭的戏,那天我状态不好,悲痛的情绪点怎么拍都达不到要求,豆导就把我叫到旁边去,跟我说,“你想想我,从《小毕的故事》以后,我16年没有当导演的机会。你,出道8年,靠挖瓦罐里面的钱过日子撑下来的,现在我们有机会拍戏,难道我们要在这时放弃吗?你现在这个时候打算要回家卖鞋子吗?还是你打算继续沉沦下去?你想想你以前过的是什么狗日子?你以前被别人怎样对待?你想想你以前跟那些明星站在一起,粉丝都在尖叫,可是没有人看见你的存在……”他说了好多好多,我当时就抓狂了,哭到梗住。
那一条拍完,大家都觉得特别好,可我还是停不下来,太痛苦了,豆导过来抱我,我一把把他推开,我说,“我伤已经好了,你又把它揭开来,只是为了一场戏!当演员一定要把自己搞得这么痛苦吗?”
他又把我抱回来,说,“对,我们划开自己的旧伤口,让它流血,又在流脓了,可是,当观众看到你的表演,他们的伤痛会被你的表演治愈,他们会给你掌声和鼓励,等这个力量回到你的身上,就会变成你的药。”
《人物周刊》:他这么说你接受吗?
阮经天:完全接受,他让我意识到,表演是最好的服务人心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