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凯歌:这是个恨的故事 我把它改成以爱为动力

2010/11/27 10:05:17 作者:nvwu 来源:女物娱乐网
陈凯歌:我为什么觉得《赵氏孤儿》是一个现代电影,因为现代的理念就是追求真实。陈凯歌:说的哪一场呢,就是黄晓明(韩厥)来找他,说“早知道赵家的孩子活不了,我就不会放了你”。

陈凯歌

陈凯歌

王学圻、葛优、黄晓明

王学圻、葛优、黄晓明

  黄晓明在片中扮演韩厥。陈凯歌说他刚开始的时候“有腔”,但当他的脸被屠岸贾砍了几刀,腔就没法带着出来,“这张脸顿时生动精彩些了”。

  南都记者 方夷敏 实习生刘杰

  聊起电影《赵氏孤儿》的创作,陈凯歌在接受独家专访时,说了这么一句话:“这是应该把所有笔墨花在恨上的故事,但我们把它改造成以爱为动力的电影”。

  被称为中国古典悲剧之首的《赵氏孤儿》讲述了义士程婴等人为了救忠良之子赵孤,舍子舍己将其藏于盂山,保下赵氏一脉的故事。这个故事曾经被多次改编,搬上戏剧舞台。但无论怎么改,都绕不开“英雄”和“复仇”这两个关键词,留下的讨论似乎也从未终止:为了所谓大忠大义,就要用自己孩子换别人孩子的命?这合理吗?可信吗?这些问题,陈凯歌想了不止两年的时间。最终电影版《赵氏孤儿》,他对经典故事作出了大胆重塑:程婴从孤胆忠心的大英雄,变成了忍辱负重的小人物;赵孤从苦大仇深的复仇工具,变成了自由成长的小孩;屠岸贾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也显露出他作为父亲的柔软一面。因为这样的改变,《赵氏孤儿》也不再是一个单纯的复仇故事,而是一场充满了宿命意味和亲***彩的人性角力。

  这些改动的依据从何而来?且听导演陈凯歌一一道来。

  人物

  从大英雄到小人物

  “大义凛然拿自己的孩子换别人的孩子,我是父亲,我就不信”

  南都:听说你做《赵氏孤儿》的剧本,做了一年半之久,这个过程最难的是什么呢?

  陈凯歌:做剧本时遇到两个难题:第一个是在面对自己孩子和妻子要死的情况下,程婴会怎么做?元杂剧里面程婴是那样大义凛然把他们都献了出去,一个草泽医生,怎么做到把自己儿子献出来,我自己就是父亲,我就不信。而且如果是电影是在今天,放给今天观众看,那他们就更不信了;再一个问题是戏中屠岸贾问:“你有什么权力决定自己孩子的生死,你又有什么权力让赵家的孩子替你报仇。”这就是说生命等价的问题,如果你让这孩子替你报仇的话,报仇不成死了,那你这十五年是为了什么?其实程婴用了十五年时间保护的就是一条命。纪君祥的元杂剧版本是把孩子养到15岁,告诉他孩子仇人是谁,让他去报仇,这叫撺掇少年杀人,我认为缺德,等于否定了救孤的意义。第二个可能性,就是把这孩子真正当成一个独立生命来看待,尊重他的成长权,尊重他最后的选择,要不要杀死屠岸贾,是他自己的选择。

  南都:所以你把程婴从各种版本中的英雄,变成了电影里的小人物?

  陈凯歌:我为什么觉得《赵氏孤儿》是一个现代电影,因为现代的理念就是追求真实。它不是用现代人的眼光去看一个不可思议的事件,而是人人都能进入这样一个故事,人人都可能能成为程婴。把程婴设置为一个平凡人普通人,这是我们最后特别想达到的目的。今天是一个平民的时代,你说一个英雄可能有点隔膜,离自己有点远。

  与其说程婴是一个英雄,不如说他是一个有梦想的人。他曾经梦想着“我把两个孩子都救了”,他是这么想的,他说“你们看见了,我得把赵家的孩子救了”。他接着就说屠岸贾放过他,结果没成。接着自己的孩子死了,妻子死了,他又有一个梦想“我要好好地把这个孩子好好地养大了,带到屠岸贾面前,告诉他这孩子是谁我是谁”,这就是梦想。所以我认为,程婴是小人物大梦想。中国历史上古代也好现在也好,甚至包括将来,很多人都是被一个大梦想成就了。

  我和葛优有个习惯,每天都要对戏,妆还没化完呢,我就先走进化妆间说你们先出去,我跟葛大爷先聊聊。有两回,我自己都没料到,把他说哭了。有一回黄晓明也在,黄晓明也哭了。

  南都:说什么把他们说哭了?

  陈凯歌:说的哪一场呢,就是黄晓明(韩厥)来找他,说“早知道赵家的孩子活不了,我就不会放了你”。就说到这场的时候,葛优突然就哭了,所以我说葛优是个接地气的演员,他说“程婴这人怎么感觉给我受了洗礼似的呢”。所以我感觉啊,程婴这个人物不必伟大,但是必须真实。只要回归到真实,感动自然就来了。

  复仇

  从仇恨到放下

  “程婴的心太大了,大到把这一切都给融了”

  南都:程婴这个人物最打动你的其实是什么?

  陈凯歌:做剧本的时候,怎么写程婴这十五年,跳进我脑子里第一个想法是,他肯定是拧巴,跟自己较劲,因为血海深仇得报啊。但你在电影里看到的,我们找到的程婴的最真实的状态是什么呢?他没有因为深仇大恨而改变自己,他还是踏踏实实地生活。其实写这个人很容易写成“人前笑面人、人后磨刀霍霍”,每天被仇恨煎熬着。但他没有,他还是平静地过自己的日子,当自己的医生,对所有人包括对敌人展露笑脸。你说他力量大不大?他的心大不大?程婴的心太大了,大到把这一切都给融了。

  这十五年里,他只有一个目标,不是杀了仇人屠岸贾。要杀了他太容易了,因为他不断地给屠岸贾配药,随时能杀了他。程婴这个人的了不起就在于他没想说“我一定要杀了你,但是我要告诉你你做错了”,“我要把孩子养大了带到你面前,告诉你他是谁,我是谁”(程婴台词)。中国人过去讲,有志者事竟成,有志者事必成,在程婴这人身上就能看出这点劲来。我觉得这点是让我特别感动的一点。

  出定剪版本时,有两回我自己看都有点过不去。我觉得程婴这人怎么能这样对待自己啊,十五年就这么不动声色地活着,心里得有多大的劲才能做到这样啊。按照一般的想法,赵孤得是一个苦大仇深的小孩,日日夜夜受着程婴的煎熬,但他没有把这个不可能完成的复仇任务强加给这个孩子。人要能活到这份上,真的厉害,确实厉害。

  南都:其实一开始他也有没放下的时候,一开始他也希望赵孤替他报仇。更早一点,他根本没想过要救赵孤。

  陈凯歌:我觉得,程婴这人是被命运成就了。如果没有前面这些事,他这辈子就在民间做个享有声誉的大夫,一辈子就过去了。这可能是我在创作上一贯的想法,譬如程蝶衣,他不经那么多事,他最后也不会那样。

  南都:这点对之前的版本都是一个很大的颠覆,程婴所做的很多选择都是不得已的。

  陈凯歌:我只是让事情回到常理上来。中国文化有个特征,就是喜欢奇,叫出奇,唐人小说都是传奇,但是不大讲常理常识,其实常识是最为难得的事。程婴最后面对屠岸贾的时候,屠岸贾问过他一句话,说“15年前我摔死你孩子的时候,你有机会告诉我那是你孩子,你为什么不说”。当夹壁墙打开,屠岸贾问,“你是什么人”,他老婆说这是孤儿,屠岸贾又问:“那你为什么抱着一个不相关的孩子”,程婴说:“因为他的父母都死了”。在这点上,程婴已经足够伟大了。

  南都:最后他放下了,劝孩子说要不别报仇了。

  陈凯歌:对,因为这事就变成了(这样)。我觉得程婴是一个悲喜剧的人物,他最终认识到杀戮的丑陋了。可以说他最后是把仇恨放下了。我觉得这个就是提问,这个就是我刚才讲的,你活在这个世上你有问题要问么?杀戮暴力在绝对的意义上是错的,不管你以什么样的名义去做。

  感情

  大魔头也有父爱

  “赵孤复仇的动力,是爱,不是恨”

  南都:这部电影中的两段完全不一样的父子情。屠岸贾对赵孤是放的,程婴对赵孤是严的。你在处理的时候,和自己当父亲的经验有关吗?

  陈凯歌:父子情,往大了说,这是俄狄浦斯情结。父子是永恒之情,古希腊罗马,就说儿子杀父,未必真杀,说的是超越。但赵孤讲父子,和《和你在一起》非常不一样。我有新的一些体会,放到新的电影里。程婴没有想把赵孤用作杀人报仇的利器,他就是让他像个普通孩子一样阳光健康。我觉得这种情况下才能帮赵孤成为一个能够做独立决定的少年。赵孤复仇的动力,是爱,不是恨。这是一个明明应该把所有笔墨花在“恨”上的故事,但我们把它改造成以爱为动力的电影。复仇,有些复仇是有正义性的,他的动力是因爱而上,这在赵孤身上体现出来。

  南都:你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父亲?

  陈凯歌:我当爸爸,我对自己采取一个斗争的态度,就是我不惯着我自己,也不骄纵我自己,我反而是斗自己斗得最厉害的。写父子情,特别容易写甜了写蜜了,特别是这样经过生死的父子情,特别容易写得甜蜜蜜。可我想自己做父亲,父亲对儿子的爱,不是天天抱着亲,而是特正常,“你来了”,“来了”。那天天抱着的,可能是养父。程婴自己没放下的时候,就一直看着孩子,他怕孩子有闪失,复仇这事不就泡汤了。可一旦把这放下来,就不一样了。我觉得,对小孩第一条,就得尊重。我觉得,这电影里说了对一条命的爱惜,程婴不仅是养他,还教他。

  所以为什么我觉得这里面都非常现实的,我是按一个今天的电影来拍的,就是发生在今天的一个故事会怎么样,是不是人人都能成为程婴。这也是我的一个提问,程婴还能在这个社会中存活么?

  陈凯歌说演员

  说葛优:

  我敬重葛优,平常胆小但戏上贼胆大

  葛优胆大。现实生活里感觉他胆怯,所以前段时间有媒体说王学圻跟他打起来了。我就说至多在戏里较劲,因为葛优现实里胆小,不可能打起来。

  当初这个角色也有特大牌的想演,但是我想了想还是葛优。我觉得就是葛优,但是好多人反对,特别多人反对,说你不怕葛优把你这戏糟蹋了啊,他出来人家就想笑,他出来一回人家笑一回,不靠谱。但我觉得葛优能让人见着他就笑,是他的能耐。我当时心里面有一个担心,我怕他不敢接。他也不太年轻了,十五年演喜剧就没碰过这类角色,如果真的是观众上来就笑了,结果就是哭笑不得啊,到时候他不划算,他犯不着,他(在观众眼里)挺好的,干吗去把这形象毁了。所以我敬重葛优,别看平常胆小,戏上贼大胆,他敢于挑战自己。所以我说他不光是好演员,他是真演员。

  你要说他不害怕是假的。我们在开拍之前,跟我至少聊过三回,很长时间地聊。他跟我说万一,凯爷,万一我出来他们就乐了怎么办。我就说,第一场就让你出来吃面,就让他们乐去。他还对我说他们乐了怎么办,我说全看你怎么演。他看看我说:那你说怎么演。我说:咱不演,咱玩真的。他说对,咱玩真的。他是第一男主角,等于是定调子的演员。他不演,所有人都跟着他走所谓的不演的路子。他会让你知道专业演员在现场是什么样子。他带老年妆特别老,试完妆就在那坐着,他什么也没演,你就觉得全是戏。而且葛优专业上讲形体好,他明白演戏不是光台词与表情。你看他抱着赵家孩子回家,天亮了,他走过一回廊前他内心的那个痛啊,没有语言,你看什么呢,就是看形体。现在看来,他在这个戏里真的做到了悲喜交加皆成文章。

  说王学圻:

  演坏人能让人最后爱了,这就是功夫

  王学圻这故事就更有意思了。咱先说《梅兰芳》他接了十三燕之后(大家)都说好。大家不知道,头一天晚上一个镜头拍三十六条都不过,我说学圻你先回去吧。他知道我不满意,我一晾晾了他四十五天,四十五天之后来了还不行。但那时有一个变化,他眼睛有神气了,为什么有神气了,因为他不服,这个是十三燕身上的东西。那天他拍了六条,拍完六条,我说学圻你演半天还是你,他很生硬,很不高兴地说:“我当然是我。”我说你别生气,你过来咱再来第七条。拍完后,我告诉他:这就不是你。他才说:哦!就此把十三燕拿下。

  我就是要拿四十五天磨他的性子,把他的性子给磨平了。这四十五天他肯定难过得不得了。后来我问他,我说学圻,也就咱俩熟,要是换别人你早和他翻了对吧?他说他还真有那么一瞬间,一想算了不演了,这念头有了。

  但我觉得啊,事也很怪,他这回来(拍《赵氏孤儿》),他有了过去没有的东西,他有星光了。进人物很快,他有了这劲了。他问我怎么演,我说你按一平常人来演,别想着一坏人。看完以后有些观众反应挺有意思,说屠岸贾是坏,但我恨不起来。还有几个女孩说这人物我爱他。我说这就是功夫,演坏人演得能让人最后爱了,你说这是不是他的本事?!

  说黄晓明:

  他自己就说要杀开一条血路

  戏拍多了就有腔,导演和演员都一样。这个就特可怕。所以我跟黄晓明说你演戏有腔。他说我知道,不然就不上您这来了,就是让您帮着我把这腔给斗了。因为他第一是一偶像,大家看他是有固定模式的;第二他长得很俊,难免就自恋,所以这腔就出来了。他自己就说要杀开一条血路,他那脸被屠岸贾砍了几刀,腔就没法带着出来了,这张脸顿时生动精彩些了。我也不敢说通过一次拍片,他就能完全转变出一个新的境界,但是你能看到他的演技上的进步,他的放松,他放下了。晓明这人我很喜欢,最大优点是不自傲,他对人真的很客气,他不是因为你是导演对你客气,他对别人也这样。他很听得进去说,我跟他说话也很直。

  晓明是悟性挺好的演员。我让他们不要“演”,他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开始时很使劲,优子在现场会说,晓明这使劲了啊。晓明就会说咱再来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