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何平
电影《麦田》
电影《双旗镇刀客》
何平
1957年生于山西,1979年开始涉足电影,1989年执导的《双旗镇刀客》、1993年执导的《炮打双灯》、1995年的《日光峡谷》荣获柏林电影节等多个国际大奖。此后,何平导演沉寂了7年,转入幕后。1997年开始担任顾问,两年中策划和监制了《甲方乙方》等十余部影片,1998年出任哥伦比亚电影制作(亚洲)公司顾问,其间策划和监制了影片《大腕》、《手机》等。 2000年,幕后多年的何平重出江湖,将其酝酿了近20年的《天地英雄》搬上银幕。
对一般观众来说,身为第五代导演的何平,不够主流,名字似乎在半生熟之间。喜欢数年磨一剑的何平,自出道以来产量甚低。但影片类型、风格却是迥然各异,虚拟的武侠传奇,不够功夫的功夫故事,依托模糊的时代背景,风格雄浑而充满张力,常常以直指人心的内在令人深思,以及强烈风格特征及艺术性,一直以来深得各个国际电影节的大爱,相继赢得国际国内30多个奖项。他的作品也存在着一个奇特的“慢热效应”,常常在问世几年之后,才被世人所真正关注。直到现在,他仍坚持着自己的这一创作和思考方式,慢创作,多思辨,总在不经意中,给影坛带来清新气象。
另类武侠片
“我给大众看的电影只有一部就是《天地英雄》”
出生于电影世家的何平,其父在上世纪20年代曾是山西戏剧运动的创始人,其母是新中国第一部故事片《桥》中的唯一的女性。在富裕家境中成长的他,却在七岁迎来人生的第一次变革,“文革”的动荡令他一下子跌入平民的生活,作为知青插队在农村,在底层中度过少年和青年时代,却也渐渐令他的心志在起伏的命运中成熟起来。上世纪80年代左右,他正式步入电影圈,后正式成为西安电影制片厂导演,并在1989年拍摄《双旗镇刀客》惊艳当时的电影圈,斩获多个国际影坛大奖。《双旗镇刀客》对于华语武侠电影来说意义非凡,从后来的《新龙门客栈》、《东邪西毒》都可以看到其中的影子。
南都娱乐:有很多影迷对你情有独钟,但你现在创作少了,是你兴趣的转向吗?
何平:不是,因为做导演是我所有工作的第一个,但是我和社会脱节,我们电影里的内容就很容易浮躁,所以有时候你的想法是需要时间来沉淀的,因为我不是完全去拍某一类型的导演,我所有的作品有很多的风格,当我决定要拍某个题材的时候我会把它放在心里很长时间,然后再拿出来看它有价值吗。因为我觉得有生命力的作品首先要在你心里有生命力。也可能很多作品,你拍出来起初不被人理解,可能别人并不觉得多好,但是过了几年之后突然发现它还是精彩的,其实我觉得我的电影都有这样的过程。大家可能都比较喜欢《双旗镇刀客》,但其实这部电影真正出名是在拍完四五年后,我1989年拍这部电影的时候,在中国并没有什么人觉得它好。
南都娱乐:证明你有一些前瞻性的眼光?
何平:也不能这么说,我就是用心来拍的,这是我的热爱,这个故事在我心里成长了很长的时间。这里面本身就有种生命力,实际上后面拍《炮打双灯》也是,那个电影刚拍完在中国上映也不是多火爆,过了很多年还是觉得是一部很经典的片子。我的所有的电影都不一定完美,但是我都会有一些创造性的东西放在里面,所以后来就会有很多电影,好像和何平的东西有点关系。后来又拍《天地英雄》,之后我发现很多电影去寻找那样的景地拍摄,特别是峡谷,后来没有峡谷就不叫战争片。我没有大张旗鼓几亿票房的作品,但我的作品都是我想要的,拍一个上亿票房的电影其实并不难,因为你只要投其所好就好了。投其所好很简单。你就是模仿很多成功的经验,可在你模仿的过程中你的原创性就降低了。
南都娱乐:现在回想起来,你成长的经历对自己的创作有什么影响?
何平:我小时候的家庭是非常好的一个家庭,衣食无忧,有良好的教育,家庭极其民主,兄弟姐妹感情也很好。我的父母都是非常善良有文化的知识分子,这种家庭给了我一个很好的成长环境,但我7岁的时候一切就改变了,“文化大革命”的到来让我父母被双双关进去了。这时我从衣食无忧变成了社会的底层,到了农村,我1980年才从农村回来,经过命运很大跌宕,我呢却特别的高兴,农村有农村的快乐,我会在不同的处境学会如何去安慰自己的心灵,这会使你变得很坚强使你有独立思考的能力。
南都娱乐:一直以来,你似乎偏爱武侠题材,而且是虚幻事件背景,这是为什么?
何平:你不能把它完全归类为武侠,比如说《双旗镇刀客》它怎么武侠了?因为大家没有词来形容所以称武侠。你看我的第一部戏《川岛芳子》是一部历史剧,第二部《双旗镇刀客》是一部童话,它是讲一个孩子如何成长的经历,在这过程中遇到了几个流氓,一个小孩把流氓给打了,就这么一个事。第三部戏是一个文艺片《炮打双灯》,写一个宅主和一个画家的爱情故事,第四部《日光峡谷》,我是讲一个复仇的故事,也没有打什么的,第五部戏《天地英雄》和动作有点关系,第六部戏《麦田》是文艺片,那和动作有什么关系?所以很多人说何平是动作片导演,可我怎么动作片了?我的电影里既没有江湖又没有门派,也没有武林高手,都是一帮老百姓小人物。
南都娱乐:你怎么想到那些独特有点儿稀奇古怪的故事,很有别于当时主流的片子?
何平:比方说我为什么要拍《麦田》,就是因为我觉得有太多拍历史名人的电影,那些人的生活和老百姓没关系,你会发现我所有的电影都是讲小人物。
南都娱乐:你企图在电影中表现出更多直指人心的东西?
何平:给观众带来快乐的欢笑的我也喜欢,所以我监制的电影戏剧比较多,任何类型的都可以,只要可以感动我的我就会去干,拍一部电影你一定要想清楚它的全过程,有些电影就是小众的,我们不能拿大众来衡量。
南都娱乐:你拍的电影有给大众看的吗?
何平:我有给大众看的也有给小众看的。但其实我给大众看的电影只有一部就是《天地英雄》,别的都不是完全给大众看的,但我拍《双旗镇刀客》时候正是拍“黄飞鸿”系列的时代,那个也算是给大众看的。
南都娱乐:那你拍的时候就决定不是给大众看的?不介意这样子关注你的观众会变少?
何平:题材就决定了它不是大众看的。任何一部作品和我们的命运是一样的,我们父母生我们下来的时候并不知道我们的年薪是多少,我们拍的作品也一样,不会先想这个作品能赚多少钱,这就是生命成长的事情,自然有命理去安排,所以我们做导演的就像是做父母一样,因为我们不可能去完全地控制社会的思考,控制娱乐的方向,控制观众的价值观,必须要求观众怎么样,我们没有这权力和资格,这些东西还是要回归到自然。
独立思考
“所以你要耐得住贫穷、孤独,这也是你保持独立思考的前提”
和如今其他喧嚣的第五代导演相比,何平从不站在风口浪尖上,他总是显得低调而从容。从影几十年,六七部作品,和一些一年两部大作的名导相比,何平的产量极低,作品寥寥,却几乎每部都引起巨大关注和争议,并不断得到国际影奖的青睐。他说他从未停止创作和文化上的思考,票房、声名,都不是他的着眼点,他貌似曲高和寡,但努力表达出这个时代的声音,并创作出令自己心悦诚服的作品,才是他的核心。
南都娱乐:作为导演你是怎么保持创造力的,是什么样的积累和观察让你拍出自己的风格来?
何平:创造力是因为有几个原因,第一是不要养成人云亦云的习惯,你才能够保持独立思考,才能不断地训练独立思考的能力。我们现在很浮躁,一旦网上有一条什么消息,人们就开始人云亦云,都没有证据就胡说八道,很多人变成了媒体新闻的俘虏。有时候看一部影片,大家都说这部影片很烂,你要不说烂其他人就觉得你没有水平,所以大家就跟着说。一个很先进的社会,更多的是需要独立思考。
南都娱乐:你保持的方法是什么?
何平:我保持的方法就是不来往,我从来不出现在媒体第一版,我从不接受媒体电话采访,就像是我打电话来说我是太平洋保险的,你中奖了,你能信我吗?还要耐得住不那么有钱,另外保持独立思考很重要,当你有很多财富的时候你就会成为财富的奴隶,当你成为奴隶的时候你就缺少了独立思考。所以你要耐得住贫穷、孤独,这也是你保持独立思考的前提。
南都娱乐:但是社会是很现实的,像你的作品的票房可能会影响一些投资方的想法,也可能会影响到下一部作品?
何平:应该没有。十多年前我就讲我从来不会因为拍片儿缺少投资,事实也证明只要我想拍了就一定会有人投资。因为作为投资人有很多种急功近利,但投资人也有不同文化种类的,有山西煤老板,有温州购房团,有福建做牛仔裤的,包括职业投资也有不同文化的,都有不同的审美追求。有很多人觉得这部电影是我喜欢的,所以我要支持这部电影,这个故事很感动,当然没有人希望拍出来的电影票房坏,但是电影就是有好与坏,这是完全正常的。如果说一个成熟的投资人连这个都不能接受的话,这个投资人你也不要再合作了,因为他做生意从一个零变成一个有资本的人,他一路上不可能每段生意都是赚钱的,他也有赔钱的时候,他也应该懂得商业的规律。
南都娱乐:那像《麦田》、《天地英雄》的票房如何?还有一些其他早期的呢?
何平: 《天地英雄》赚很多钱,《麦田》的海外没有发行完,因为它成本很低,不会怎么赔钱,所以也不影响我下部电影的拍摄。
其他电影都赚钱啊,我们的媒体认为赚不赚钱好像就是从票房来看,其实电影不是的,电视台你给两年的播放权,过了还得再买啊,电视剧的销售是一次过的,而电影销售的是70年的版权。
南都娱乐:近期都在忙些什么?
何平:今年我主要是监制两部戏,我这个监制是从剧本到融资到确定整个创作办法,然后再到开拍,以及作品的宣传包装发行,所以会很忙,还管一个200多人的全明星高尔夫球队,每年我们有8场公益慈善的比赛,我们每年募集很多的善款,帮助许多需要帮助的地区和个人,所以我很忙,我的时间都是一天一天算的,我还要创作自己拍的电影。
南都娱乐:那目前你花在自己创作电影上的时间?
何平:三分之一,我用在自己电影的时间是三分之一,监制三分之一,其他事情用三分之一。
质疑影坛
“你凭什么说中国电影的春天到了?这个产业到现在仍是赔钱的”
和那些习惯于官方语言的知名导演不同,何平不时出来发出刺耳的声音,试图令这个自我膨胀的华人影坛清醒一点。他以自己的慢速的拍片进程、不够大众和主流的电影故事来对抗这个浮躁的社会,也希望借影片中的故事,和他本身个人影响力,来唤醒更多人的思考。和我们看到的一些表面繁荣有别,对华语电影界,身在其中的何平表示出很大的质疑。
南都娱乐:有一种说法说中国现在盛产的是科幻电影、超现实电影,即所谓的超现实和现实其实没有什么关系。
何平:所以我很尊重现实生活,很真实地搬到银幕上来的导演有贾樟柯、王小帅等人,这些导演很有勇气去独立观察,他们拍很纯粹的中国人的生活,并没有经过任何粉饰,这是值得敬畏的。当然和他们相反的一批导演就回去走另外一条路,这个和主旋律没关系,这是一个人的价值观。
南都娱乐:我之前采访过一些独立电影人,他们表示很难再坚持之前的电影,因为太辛苦、太累了,市场太弱。
何平:当给你很低成本的时候,你一定会拍成本能接受的题材,那不一定是他要的,你以为他不想拍几亿的片子啊!他有很多梦想是要用钱来实现的,是不是有机会是另外一回事,如果他一上来就有5000万港币我相信他不会拍小成本电影。大家都知道嘛,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你不要说我喜欢这东西,我觉得那都是谎话,是你没条件时追求你的梦想,你没条件你只能干这个。为什么我说希望把年轻导演的底线提高,提高到1000多万,就是提高到《杜拉拉升职记》这个水平,这样他就能做他想做的东西。
南都娱乐:那对照自己呢?
何平:我所有的作品都是我自己要拍的作品,因为我不是电影的研究者,所以我不用根据年代,我这一年拍的东西一定和我这一年的思考有关系,当然和社会也会有关系。你比如说《麦田》里的人云亦云使谎言不断地被繁衍,如果整个麦田里的女人都有独立思考的能力,这个谎言不可能在那里维系这么长时间,这是我们浮躁社会所造成的。
南都娱乐:感觉你在这个圈子里有些另类,你会和这个圈子里的人交流吗?
何平:比较少,所以有人说我是游离于娱乐圈以外的,我也觉得是,我的业余生活和电影没关系,我更多的可能是接触到的社会,我也不喜欢在圈子里混,我除了电影节,什么PARTY也不去,都是好朋友,我不去他们也不会怪我。
南都娱乐:你现在可能偏向于上流社会,还会接触到现实吗?你还会和底层亲密接触吗?
何平:我算不上上流社会,我拍的所有戏都发生在中国最贫困的区域。当然,我可以每天打高尔夫球,但我一旦工作可以在农村住很长时间,我是一个能上能下的人。我说过我小时候就是这样,那时候我父亲给我8块钱一个月,很苦,所以在那种生活中知道底层的人是怎么生活的,我也知道小时候那些底层的人是怎么爱护我们的,我知道那些朴素的情感。
南都娱乐:被誉为第五代导演的中坚力量,你怎么看待别人的呢,比如说张艺谋陈凯歌?
何平:我觉得艺谋导演是一个非常有创造力的导演,而且他永远不会停止,这是很难得的,他的成就和他的努力是分不开的,极其的刻苦,所以我觉得成就和付出有一定的关系的,不是绝对但是很重要的一部分。另外我觉得做导演有时候不是学来的,我比较相信遗传,这就是你身上的这个密码到关键时候起作用。张艺谋、陈凯歌他们都很有成就,第五代导演大浪淘沙,现在还站在舞台上的寥寥无几,这不是我们能决定的,是社会决定的,还有观众和文化。
南都娱乐:你觉得华语电影市场目前处于什么阶段?
何平:我是希望华语市场目前冷静一下,尽管很多人好大喜功,会把一个不成熟的市场说得已经不得了了。市场好不一定产业好,我们去算的话不会去算某一部电影,我们会去说这个产业,我举个例子,我们去年是62个亿,今年可能突破100亿票房,但是从来没有人公布我们一年在里面投资了多少,我们只知道总产出我们不知道总投入,那我们怎么能计算出我们这个产业是赢利还是亏损的?我们一年大概有20个亿的总投入,我们产出62个亿,而回到投资人手里的钱是20个亿,实际上没有持平。
南都娱乐:前途非常不乐观?
何平:因为这20个亿中间有十几个亿是外国电影,和中国的投入没有关系,这个行业亏损12个亿,怎么能说这个行业好呢?任何一个行业的好与坏是建立在统计学基础上的,所以这个行业凭什么乐观啊?从政府到民间都忽悠,说中国电影的春天到了,你凭什么说中国的春天到了?根据在哪里啊?这个产业到现在仍然是赔钱的。艺术上来讲有好的电影但是好电影不多,我们现在的电影票房好,但是在内容上远远不如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电影。我们对于文化、人文命题的思考,我们更多的是投其所好。中国电影的基础越来越松了,对未来其实我是很担忧的,我们受到香港电影的影响很大,香港电影就是什么地方可以赚钱他们就去,就跟风似的,所以香港电影怎么垮的就是这样垮的,香港电影垮了后面有内地电影,内地电影垮了我们跑哪里去啊?这是华语电影最后的阵地,大家一定要爱护所有华语电影,而目前在好莱坞的强大攻势下,不太可能有很好的发展。
南都娱乐:新一代导演之中有你比较欣赏的吗?
何平:有很多不错的,但是他们现在拍片的数量不够,我觉得一个成熟的导演都要35岁以上。我们现在说的年轻导演贾樟柯都46快50的人了,所以你说什么年轻导演啊, 35岁以下的导演我一个都数不出来。
南都娱乐:可以对自己下一个定义吗?
何平:我活得很舒服,我只是一个希望能拍出好电影的导演,我对为大众拍电影一点不排斥,但是观众也得允许我为自己拍电影,也要看题材。
记者手记 优雅从容,却非高高在上
导演因为其务实的工作性质,平日大事小事都要过问,通常无暇注重外表,往往是丢在人群中毫不起眼的那类人。何平却是不同,他用词讲究,衣着得体,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优雅的气度。从他身上,我看到一种难得一见的范儿,那是一种代表良好出身,并综合文人、艺术家和思想家的风范,简单,从容,却绝非高高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