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46年的职业生涯、40000多人的采访名录,是一本四分之一个世纪的大众偶像编年录
本刊记者 徐琳玲
当CNN演播室最后一盏灯灭时,穿背带裤、戴黑框老式眼镜的77岁老派型男拉里·金含着泪水从他纵横25年的舞台退场。
2010年11月16日10时,这位全美最受欢迎的节目主持人做完了最后一期的《拉里·金现场》。
当晚,CNN分别在洛杉矶、华盛顿、纽约三地为他设立演播室,并在洛杉矶举办大型庆祝会。许多他采访过的明星要人前往捧场。在纽约,几大电视网的明星主播们共坐一席,为其新闻事业的成就向他致敬。总统奥巴马和前总统克林顿也现身告别节目,送上他们的敬意和祝福。
在长达四分之一个世纪里,他所主持的9点档《拉里·金现场》雷打不动地是CNN收视率最高的电视节目,创下了吉尼斯世界纪录。他做过40000次现场采访,采访对象囊括各界要人、名人和新闻热点人物……
拉里·金曾5次入选美国广播电视名人堂,两获Foster Peabody奖,一次艾美奖,10次有线ACE奖。他被誉为“广播界的拳王阿里”,《时代》杂志称他为“麦克风大师”。
衡量金成功的另一个尺度是薪酬——他在全美主持人收入排行榜上名列第一。CNN和他签的一份到2009年的合同包括700万美元的年薪、高达1400万美元的股票期权和其他福利。
“我这辈子没想过干别的事”
1938年的纽约布鲁克林区,一个名叫劳伦斯的5岁犹太小男孩躺在床上,痴痴地盯着家中发出声音的小魔盒,渴望着也能钻到里头说话。
“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东西(收音机)对我有这么大的魔力。” 本名劳伦斯·哈尔维·塞伊格的拉里·金回忆说:“除了做一个广播人,我这辈子没想过做其他的事。5岁起,我就想上电台,后来我想上电视。我没想到的,是我的节目能在世界范围内播放。”
劳伦斯出生于纽约布鲁克林区一个纯正的犹太移民家庭。当大多数男孩梦想成为球星时,他想成为一名播音员。他常常模仿当时纽约著名的播音员瑞德·巴伯,当伙伴们打球时,他习惯跑到球场座位的后排,卷起记分卡当麦克风,扮演起现场球赛的解说员。
9岁时的一天,小劳伦斯从图书馆回家。一名警察从他们家的楼梯下走过来抱住他,告诉他一个噩耗——他亲爱的父亲老塞伊格因为突发心脏病暴毙,年仅43岁。
父亲离世后,小劳伦斯失去对学习的兴趣,也埋葬了对上帝的信仰。“如果神确实存在,要我原谅他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他从此成为一个不可知论者。
没有一同埋葬的,是劳伦斯跻身广播界的梦想。高中毕业后,他推销过牛奶、投递过包裹、在邮递公司里分类信件。凑巧的是,他打工的邮递公司和WOR广播电台在同一个办公楼。每天,拉里·金都会坐着电梯到WOR电台办公层去个六七趟,假装自己是一名在那里工作的播音员。
一天,他在“每日幻想之旅”中碰到一位CBS的播音员。当拉里告诉他自己的广播梦,对方建议他去迈阿密碰碰运气——南佛罗里达州的广播媒体正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一个新手可能会找到机会。
22岁的劳伦斯立刻跳上一辆开往东南方的公共汽车。在迈阿密的酷热中,屡屡碰壁的金最终敲开其中的一扇门。经过一轮播音面试后,他被WAHR电台录取了——是当清洁工。他向老板提出一个条件:一旦有播音岗位的空缺,他将是第一个得到工作机会的人。
一天,当一个播音员临阵缺席,拉里·金终于等来机会。开播前,电台老板问他想取一个怎样的艺名,因为他认为塞伊格这个名字拗口,而且太过少数民族化。老板一眼瞥到桌上摊开的一则报纸广告,他说:“你就叫拉里·金吧”
麦克风打开了。当孩提时代的梦想变为现实的一刻到来,拉里·金的大脑一片空白。难堪的沉默后,老板开始朝着他的广播间咆哮——“这是个谈话的行业,拜托开口吧”。于是,男孩在电波里告诉听众:他叫拉里·金,这是他的第一次广播,他感到很害怕,此刻,他的老板正在玻璃窗那头朝他咆哮……
从1957年3月1日这天起,拉里·金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之后他再也没有在麦克风前害怕过,他已经学到一点——“脑袋里有什么想法,就全部说出来”。
上世纪60年代,拉里·金和他这一代的美国媒体人经历了最不可思议的岁月,肯尼迪当选,1968年芝加哥、迈阿密党派大会,然后是肯尼迪遇刺……金抓住每一个路过迈阿密的名人,让他们开口。事实上,只要他们一坐在金的面前,就被他的魅力所俘虏。
当事业蒸蒸日上之时,拉里的个人生活失去了控制。他开始花钱如流水,四处借贷,很快债台高筑。当他还不上一笔5000美元的高利贷时,债主以“盗窃罪”将他告上了法庭。地方小报的版整版报道了这位地方名人的丑闻。尽管指控最后被撤销,拉里·金还是为之付出了沉重代价——他被驱逐出注重个人声誉的广播电视界。
金顽强地存活下来了。他别具一格的主持才华,引起了媒体大亨特德·特纳的注意。1985年,他邀请金到他刚刚创办的有线电视新闻网。
在CNN,《拉里·金现场》被赋予了新的生命力——从罗斯·佩罗宣布竞选总统到戈尔和佩罗1993年的电视辩论,再到辛普森杀妻案,拉里·金对热点新闻人物的采访吸引了大批美国观众。《拉里·金现场》成为全美收视率最高的谈话节目,并在1993年达到顶峰——据统计,全美共有1100万观众收看了金主持的戈尔和佩罗的电视辩论。
拉里·金的节目,使得起步维艰的CNN逐渐走出困境。随着CNN的强势崛起,并向全球扩张,拉里·金的节目和大名遍及全世界每个能收看到CNN节目的角落。
“他培养了美国人民每晚打开有线台的习惯。这不光对CNN来说很关键,也是有线新闻史上一个重要时刻。”CNN总裁乔·克勒高度赞扬金的贡献。
“受访嘉宾是我的后盾”
和诸多咄咄逼人的美国电视记者不同,金的提问方式是温和的、非挑衅性的。他以问软性的、开放式的问题著称,偶尔会夹杂着些小小的不敬和调侃。这使得那些想表明自己立场、同时避免被挑战的名人喜欢接受他的采访。
25年来,《拉里·金现场》已成为名人们宣布自己新动向、政治家们发表宣言的必要一站。无论是娱乐圈名人、政治家、运动员、作家还是外国首脑,他们都来到“现场”,做这个穿着背带裤的主持人的嘉宾,同时回答来自世界各地观众的问题。
“他就像你在任意一处街角碰到的一个普通人,你可以和他一边吃面包圈,一边轻松自然地闲聊。”普利策新闻奖得主、前电视评论家霍华德·罗森伯格认为,金能做到风靡25年不倒,一方面是因为他着力经营的“普通人”的形象——“这一招非常有效”,“另一方面,他把一些人们想见到的人物带进了他的节目,并且谈论他们所想听到的话题。”
拉里·金的确有一种令人放松的能力,让受访嘉宾们敞开心扉——当然是他们愿意的那部分。正是在这种放松的气氛中,亿万富翁罗斯·佩罗在事先毫无计划的情况下,突然公开宣布自己将以独立身分参加美国总统的选举。
金认为,自己46年的职业、采访过40000人的惟一经验就是倾听,这也是他认为惟一的学习方式——“每天早上,我都告诉自己:我今天所说的一切都让我学不到什么,所以如果我想学习,我必须倾听。”
他把自己的角色比作一根导管,“我个人的观点并不重要,我不用‘我’这个词,惟一重要的是受访嘉宾。”他坦言自己不喜欢如今风行的那一类意识形态很强的电视新闻节目。“当然,直接的、有深度有思想的采访是存在的。但是,对那种主持人占了9分功、嘉宾只有1分功的节目,我实在无法接受。”
金的魅力部分来自于它的不可预见性。他常夸口说,他在采访前很少或者根本不做功课,因为他不想被这些信息所框住。“你永远不知道在他的节目里会发生些什么!”一位电视评论家说。早年,金曾问一名天主教神父——他有几个孩子?“他脸上的表情,到今天还时不时地出现在我的噩梦里。”拉里·金露出恶作剧的微笑。
在一些严肃的新闻媒体评论家看来,金的采访太过随意,他们批评他的提问太温和,就像两个人在喝咖啡聊天,“得不到足够信息量”,“当他采访政界人物的时候,他的方式就明显不够了。”
金对此并不以为然:“我在节目中不是为了把人逼到墙角。如果我采访南希·佩洛西(美国众议院议长),问她:‘为什么你要对虐俘事件撒谎?’我想我最不可能得到就是***。我当然可以让来宾处于防备状态,以使得自己看起来很棒很职业。但是从某个角度说,嘉宾是后盾,对我来说,嘉宾是后盾。”
或许是因为常常面临这样的批评,拉里·金干脆称自己为一名“访问者”,而非新闻记者。
近两年来,《拉里·金现场》收视率下滑,每晚不到70万的受众,落后于福克斯新闻台的西恩·哈尼特和MSNBC台的瑞秋·玛多主持的节目。
今年6月,拉里·金采访流行天后Lady Gaga。身处伦敦的Lady Gaga穿着拉里·金标志性的背带裤,通过卫星向拉里·金“致敬”。本来该是很精彩有趣的两代“怪物”的对话,结果却充满了人生格言和神经质的大笑。拉里·金急着从一个问题跳向另一个话题,很多有价值的话题都没有深入下去,水准大失。
有评论家指出,25年来,正是因为CNN太倚重拉里·金所吸引的固定观众,而错过节目改革的时机。关于CNN想让他退休的小道消息四处流传。
“不管你怎么评价拉里·金和他的采访技巧——这些一直存在着争议性。”新闻教授托马斯认为,金留下了一份珍贵的“遗产”——他46年的职业生涯、40000人的采访名录,是一本四分之一世纪的大众偶像编年录。
就在金退休的15天前,身为俄罗斯总理的普京第二次做客《拉里·金现场》。在节目结束之时,远在莫斯科的普京提了一个问题——问他为何要退休呢。“美国传媒界当然有很多有才干的人,但是,只有一个国王(金)。难道正好真有一个和你一样在全世界如此受欢迎的人选么?”
向拉里·金提问
拉里·金77年的个人生活和他的采访对象一样多姿多彩,他7次结婚,其中两次是和一位《花花公子》的封面女郎。他还和诸多女演员、女歌手约会过。63岁时,他在纽约的蒂凡尼珠宝店里邂逅第7任妻子——莎恩。
2010年4月,他和莎恩12年的婚姻亮起了红灯,有小道传闻说,两人都曾对彼此不忠。几个月后,双方达成了和解,并撤回了离婚的诉讼。
以下是观众近两年来向拉里·金提过的问题。
人物周刊:为什么你要结这么多次婚?
拉里·金:我没有答案。我最后一次婚姻已经维系了12年。我从不和人同居,我发誓自己从来没有和哪个女人搞过一夜情。我喜欢回家,所以每当我碰到一个女人,对她有强烈的感觉,我就和她结婚,当婚姻没法维系下去的时候,我就离婚。所以,我有时会问那些婚姻维系了50年的夫妇——他们究竟妥协了多少次?我不喜欢那样,我不喜欢放弃——特别是当我坐在房子里,感到乏味,为什么我要忍受乏味呢?
人物周刊:对于第7次婚姻的修复,你有信心么?
拉里·金:这一生中爱过3个女人,并和她们结了婚。其他的几次婚姻里,我并没有在恋爱中。我过去习惯于问自己:如果我妻子和CNN同时给我打紧急电话,我会先接哪个?我过去会说先接CNN的电话,然而,现在,我会选择我妻子的。
人物周刊:25年来,你向嘉宾问过最多的问题是什么?
拉里·金:为什么。这有助于他们打开思路。
人物周刊:你最想采访到、目前还没有采访的人是谁?
拉里·金:当然是菲德尔·卡斯特罗。我还希望能采访到一位教皇,任何一位都行。还有作家塞林格,他大概是最不可能接受采访的。
《麦田守望者》对我个人影响很大。我想问他:“你想去哪里?为什么你停笔了?写了4本书后,你就江郎才尽了么?”要是我是他,我会感到恐惧,我是永远不会那样做的——从屏幕上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