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艺术革命!》剧照
今日,在全球范围内,对纪录片的报道同纪录片市场一样,都处于边缘、尴尬的境地——个别如迈克-摩尔的《9-11》那种又得了大奖、又因话题尖锐敏感而引起轰动的,除外。即便是享誉世界的大师级导演沃纳-赫尔佐格的3D纪录片《被遗忘的梦的洞穴》,在伦敦也仅仅挤进10家影院,且主要还是些非常小众的艺术影院。如果不是一些艺术馆、公益性文化单位还在坚持举办相关展映活动,想在大银幕上观看纪录片,机会甚少。
近日,记者在伦敦集中观看了最新推出的一些题材、手法迥异的纪录片,并且采访了其中三部纪录片的导演,在这里为有兴趣的读者做些介绍。(伦敦特约撰稿 高丽莉)
《家庭》:当镜头足够深入
在参加了一堆纪录片电影节、得了若干奖项、且得到《综艺》这样权威电影杂志的高度肯定之后,导演阿尔伯特·赫斯考维茨仍然在为《家庭》的发行与销售发愁。负责影片发行的工作人员甚至开玩笑说“欢迎盗版”——比起像付费给秘鲁电视台以获得放映机会,那至少是保本买卖,他们“只希望更多人能够看到这部纪录片,能够关注《家庭》所表现的社会问题。”
一个贫穷、且已不再年轻的秘鲁妇女娜缇,离开共同生活了30多年的腿残丈夫和三个儿女,远赴西班牙打工。类似于《家庭》这样的故事,正在世界各地无数的家庭中上演。
迫于生计,从贫穷的第三世界国家到发达国家(或者是从乡村到城市),拿着最低的薪水,做各种发达国家国民(或者城里人)不愿做的活儿,比如酒店女服务员、钟点工、家庭女佣等等。影片中的娜缇,就在做这样的活儿。她的一个梦想是将来能带着最小的儿子去西班牙上学,可她很快发现她挣的钱(平均700欧元一个月)还不够她在西班牙租间独立的公寓。
如果仅停留在这样一个层面,这当然不是一个多特别的故事,这是大多数“城里人”在理性层面、所熟知的、习惯了的、甚至已经漠然了的事实。而《家庭》却试图以其极其深入的镜头带领观众感知这样一个家庭的日常生活与情感世界。“他们是谁,是谁的妻子、丈夫,是谁的儿子、女儿,是谁的父亲、母亲,当他们不得不踏上异乡的土地去打工时,他们的家庭承受着怎样的悲欢离合,忧伤与快乐?我们是否关心过?当漠然在‘尊重隐私’的名义下上演时,我选择‘暴露隐私’。”确实,作为一部纪录片,它的镜头对这个家庭情感生活的深入程度,到了令很多观众吃惊的地步。比如残疾的父亲在镜头前反复追问即将远行的妻子:你爱我么?影片深入了这个家庭各种琐碎细事,也包括他们儿子的离婚案。每周一次的国际长途电话、亲人间的彼此惦念,生活的重量,一览无余。
当细节被复原时,“娜缇”不再仅仅是酒店里那个给我们打扫卫生、却连名字都不被人知道的一名身着制服的“服务员”。如此人性地、深度地呈现,来自于两位导演对这个家庭长达35年的关注。被摄对象在镜头面前的真实与放松,来自于双方久经时日才建立起的高度信任。影片中有大量纪实照片,是其中一位导演30多年前任记者时在秘鲁拍摄的。那时,娜缇和她的丈夫,是秘鲁的拾荒者。
《迷失天使》:贫民窟里的阳光
“Skid Row”是一个在洛杉矶任何一张地图上都不会被标出的地方。这就是《迷失天使》所呈现的美国洛杉矶贫民窟。当然,是导演托马斯·拿帕镜头下的贫民窟。
根据拿帕的调查,洛杉矶已是美国流浪者之都,有大约4.8万人睡在街道上,而Skid Row则正是一个市民敬而远之、犯罪率高发、政府深感头疼的“问题社区”。但《迷失天使》却完全没有着力反映这个问题社区内种种棘手、甚至令人感到心惊胆战的社会问题,它却带着极大的同情与体恤在讲这个贫民窟里的温情与阳光。“每个来到Skid Row的人都各有伤心往事,但他们仍然在顽强地活着,而且彼此之间充满关心与温情。”
因为拍摄另外一部纪录片,托马斯去了Skid Row。“老实说,我刚到那里时,很害怕,十分警惕,可是当我真正接触了生活在那里的人,听他们讲述各自的故事,我十分被打动。我们看过太多贫民窟、问题社区黑暗的一面,我想通过我的摄像机呈现那些被主流媒体与公众忽视的另一面。问题社区和曾经的问题之人,并不该被社会放弃、甚至厌弃与唾弃。”
《女性艺术革命!》:历史不生锈
尖锐的内容,充满先锋气质的影像冲击力,“气质”年轻的《女性艺术革命!——一段秘史》,出自70岁的美国著名女学者、艺术家林·赫希曼·里森之手。林是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的退休教授,现任圣·弗朗西斯哥艺术研究所的电影系主任,同时从事电影、摄影、舞台表演、装置艺术创作。影片在伦敦展映时,女导演因耳疾未能前来与观众见面。
该片是去年多伦多影展、今年柏林和圣丹斯国际电影节的参赛片,顶着名学者的头衔、一堆顶尖国际影展的光环,该片总算要于今年的6月3日在美国上映。
影片从1960年代发轫的女性主义运动(以反越战、反种族歧视等运动为背景)讲起,采访了大批女性艺术家、艺术史研究学者,通过一些珍贵的历史影响资料,勾勒了1970年代带着浓烈革命色彩的女性主义艺术运动景象。该片有点有面,既有对女性艺术革命背景、影响的纵深分析,又有个案的具体讲述与呈现。剪辑明快,常有打破常规之举。历史,在这里透着鲜红的革命色彩,而不是锈斑点点、泛着黄褐的老照片。与国内一些“口述实录”类的历史纪录片相比,该片实在气质迥异。
记者采访手记:
镜头背后的坚持与投入
今天,在哪个国家拍纪录片,都不容易。坚持的人,就让人感动。
《家庭》的导演阿尔伯特为养活自己,除了自己做项目拍片外,还必须做些兼职以养家糊口。拍广告是来钱快的,可钟爱纪录片拍摄的阿尔伯特选择给其他纪录片剧组打工,比如当摄影、剪辑等,尽管那收入要低很多。
我时常在想,究竟是什么在支撑一批优秀的纪录片工作者孜孜不倦?与拍电影、尤其是商业片相比,拍纪录片真是又没名又没利,还很耗时间——对比国内,如今活跃的导演里,除贾樟柯还在拍纪录片之外,其他人都在忙着拍能挣钱得名(最好是能名利双收)的电影。对比于这股人心浮躁,我却看到著名女学者林·赫希曼·里森,付出40年的耐心,搜集影像资料与素材,做《女性艺术革命》;托马斯·拿帕拍《迷失天使》,从伦敦飞了洛杉矶30次,每次只为去拍个一两天的素材,因为他是一边拍一边剪一边思考,再返回头去补拍。阿尔伯特仅做《家庭》的剪辑与后期,就花了9个月时间。这些导演,投入的不仅是他们的生命时间,更是他们对世界、对生活的激情与诚实。
反观我们,缺的不止是好纪录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