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记者 乔布里 实习记者 郁林 发自上海
龚琳娜忽然就火了。
2010年10月起,她演唱的一首名为《忐忑》的歌曲视频出现在各大视频网站,点击量激增。随后,在王菲、杜汶泽、郭德刚、水木年华等明星的“推波助澜”下,《忐忑》不断被翻唱、模仿、恶搞,并被网民戏称为“神曲”。
“一开始唠唠叨叨,后来疯疯癫癫,直至最后仰天长叹,弃世登仙”。王菲在微博上对龚琳娜的表演进行了传神的总结。“眼神儿和身段儿才是考验,眼珠子必须得转得跟野酸枣似的才行”。
现在,龚琳娜和她的德国丈夫老锣借着“神曲”的火热劲儿,回到中国。她将在北京、上海、深圳3地举办“自由鸟”个人独唱音乐会。她心里装着满满一堆演出计划,“我们要做音乐,做专场,做歌剧,做不同主题的音乐会。《忐忑》就是我的敲门砖,帮我敲开中国市场。”
一面对舞台与镜头,这个有点“神叨叨”的女人便立刻进入状态。她面部表情丰富,一兴奋就眉飞色舞,眼睛瞪得又圆又大。她的情感犹如波涛,能在瞬间起伏,前一分钟还在手舞足蹈地讲述苗寨采风的青年男女模仿孔雀声求偶的场景,后一分钟,一句话勾起对远在德国的丈夫的思念之情,她的眼圈一下便红了。
从3岁起,她就知道自己属于舞台。
红歌歌手的岔路
5岁登舞台上电视,是各种比赛和演出的小童星,16岁闯荡北京,25岁时参加青歌赛获得银奖。她曾是老师们眼中的乖学生、让父母颜面增光的“明星女儿”,从勾心斗角的千军万马中挤过独木桥,一路打拼,奋力奔向金灿灿的人生目标——“全国著名民族歌唱家”。
那时的龚琳娜站在舞台上,穿着漂亮的演出服,化着精致的妆,唱着歌颂幸福、美好生活的“主旋律”。灯光、音响、舞美一切尽善尽美,连歌声都是事先在录音棚里录好的。她只需站在台上,一边露出甜甜的笑容,一边拿着话筒对口型,碰到不熟的歌词,嘴里就念叨“1234,1234”。
自2000年青歌赛得奖后,两年里龚琳娜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一边是各种大大小小的演出,另一边是压抑在心头的迷茫与焦虑——“我不知道自己的特色是什么,要走怎样的道路。那个时候,有人告诉我,你需要找一首歌,然后冲春晚、唱红歌。”
一天,龚琳娜飞到一个城市参加商演。舞台上照例放着前一天录好的歌,她拿着话筒,口里念叨着“1234,1234”。望向台下的瞬间,她突然看到观众们一眨不眨地仰望着她,眼神里充满痴迷和崇拜。
“那3分钟特别特别地难熬。我特别羞愧,觉得对不起观众。从那天开始,我就给自己设立了一个底线——绝对不假唱。”
她很快体会到不按主流游戏规则出牌的代价。她失去了所有在大型开幕式晚会演出的机会。一些能接受她真唱要求的演出,“等我上台才开始调音,因为只有我一个人真唱。等他们调完了,我也唱完了。我妈妈看电视就说,你看,就你效果最不好。”
就在这个时候,龚琳娜遇到了来自德国的音乐人老锣。
在一个小屋子里,两人有了第一次即兴合作。龚琳娜先唱了一首《月亮代表我的心》,老锣在一旁伴奏。她跟着变化的音乐自由地走,一会儿流泪,一会儿笑,一会儿跳舞,一会儿大声地叫。“我才发现,原来唱歌不是为别人唱啊。我从5岁上台,就一直在学习怎么表演,怎么表现给别人听。而那天晚上,我完全在音乐里,自己唱歌给自己听。”
唱完3小时后,龚琳娜第一次感觉到全身的经脉都打通了,特别舒畅。“因为我太压抑了,青歌赛得奖以来,我一直在那个环境里,要听话,要做乖乖女、做小美女。我需要倾诉,用声音来倾诉。我当时就觉得,反正我面前坐着一个老外,也不是什么声乐老师,不会要求我的声音位置必须统一,没什么顾虑。”
这个德国人一点一点改变着这个红歌歌手的音乐观念。一次,老锣到龚琳娜家做客,龚母自豪地展示女儿多年来参加各种比赛、晚会的演出录像。看完后,老锣口里迸出响亮的3个汉字——“很恶心”。
“我妈妈当时完全愣住了,怎么都理解不了,他怎么说出这样的话呢?”
在老锣的邀请下,龚琳娜背着行囊去德国看世界音乐节。
那是一次全新的音乐体验与冲击。“整个音乐节都是在公园里面,所有的人都可以一边听一边跳一边唱,不分贵族、平民,没有阶层。那个时候,我就下定决心要做这种能走出去、能跟世界上别的音乐交流的音乐。”
从德国回来后,龚琳娜加入了老锣的乐队。她开始与“主旋律歌手”的康庄大道渐行渐远。晚会不上了,也不想出名了,尽和人一起捣鼓一些没人听的古怪音乐。
在声乐老师们的眼中,龚琳娜走偏了。在父母眼中,曾一心想当彭丽媛、宋祖英的女儿被“魔怔”了。
从那时起,父母拒绝听她唱的新歌,“连尝试一下都不肯。”
借《忐忑》意外走红
2005年,龚琳娜破釜沉舟,辞掉了中央民族乐团的工作,跟着老锣去德国定居。
她和老锣在阿尔卑斯山的山脚租了房子。走出屋子,前面是大山,后面是森林。在她心里,山是阳刚的男人,森林就是一个阴柔的女人。每天,龚琳娜在森林里散步,听各种鸟叫声。“有一次我在香港演出,有个观众说从我的声音里听到了鸟叫声、风吹落叶的声音,这就是我每天都听的声音。我从大自然里汲取了很多养分。”
一边是幸福的家庭生活,另一边是艰难的音乐之路。没有单位,也没有固定收入,她和老锣全部的收入就靠一场场的演出。欧洲的音乐会随处都有,多数规模很小。
龚琳娜的第一场音乐会在一个德国小城举行。“观众就几十个人,舞台离地很近。我很紧张,手抖一下能看见,声音飘一点能听见,但是特别真实。面对的都是老外,我唱的是中文,如何让他们理解,我特别有感触。”
她曾经感到孤独,感受过文化冲突,也常常被厉害的房东老太太骂哭。“所有最坏的可能,我都想过,可能一辈子很穷,可能一直没有机会。我给自己设了一个底线——能够维持生计。我就好好唱歌,就算这一辈子都没有名利,没有机会。”
2006年那首《你在哪里》多少反映了她那时的挣扎。整首曲子的节奏和歌词充斥着一种令人焦躁不安的情绪张力——“我找不到,我找不到,我的心不跳,我的心不跳……我在老,我在老……”
一场场地唱,一场场地赢得音乐会的听众,龚琳娜和老锣的乐队慢慢能靠演出维持收支平衡了。她对此心满意足。忧心忡忡的是国内的家人,90岁高龄的姥姥常常为这个安分的小孙女担心,“她老担心我有没有钱,有没有饭吃,生病了怎么办…”
借《忐忑》意外走红后,龚琳娜在网上的公开资料罗列了她在国外取得的种种“成就”。对此,她很坦诚——“我在国外没有多出名。”但是,“国外的训练对我特别重要。我参加过很多大大小小的音乐会,小型的有、室外大型的音乐会也有,有麦(克风)的、没麦的,每场都是90分钟这样训练过来。”
一个多月前,她受邀在台湾的一个电视综艺晚会上演唱了《忐忑》和《静夜思》。
她收到妈妈发来的一条短信,内容令她十分惊喜——“你姥姥看了电视,她可爱听你的歌了,听了一遍还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