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4月14日,好莱坞“梦工场动画”里张灯结彩,挂着一串串中国式大红灯笼,宛如中国每个城市都有的“人民公园”。为了接待前来参加《功夫熊猫2》非北美媒体试片会的记者,“梦工场动画”首席执行官杰弗瑞·卡森伯格决定整个“梦工场动画”停工一天。“梦工场动画”工作间入口处,放着两台大电视,“梦工场动画”的工作人员起劲地用Xbox玩着《功夫熊猫2》的游戏,扮演熊猫阿宝在巷子里跑来跑去。“《功夫熊猫》第一集的时候,反派是雪豹太郎,有人说寓意中日之间的矛盾。这次可以问问孔雀王的含义。”试片会前,中国媒体半开玩笑地讨论采访方向。
这个问题并没有被提出,因为阿宝的新对手白孔雀也是“中国人”。中国元素遍布《功夫熊猫2》:倒挂的“福”字,从右到左写的“地牢”,包子、面条……甚至孔雀的宫殿都像是《满城尽带黄金甲》里的宫殿。让成都来客尤其兴奋的是片中大量的成都元素:“你看,锦里!你看,青城山!”
对于公众而言,《功夫熊猫2》只是一部将被正常引进、公开放映的好莱坞动画片,充其量能加上一个特点:“梦工场动画”对“成都”进行了一次“零成本植入”,或者说成都对《功夫熊猫2》进行了“零成本植入”。“如果没有熊猫,就不会有这部影片。”“梦工场动画”首席执行官卡森伯格告诉记者。这位精明的犹太老人毫不讳言,中国十年之后将成为全球最大的电影市场,但中国市场对好莱坞来说,能占多少百分比,卡森伯格欲言又止。
《功夫熊猫2》对“梦工场动画”和成都,甚至中国,都是一个欲言又止的故事。
“梦工场动画”首席执行官卡森伯格(左)带着“熊猫2”制片人梅莉莎·库柏(中)、导演尼尔森(右)在成都熊猫基地,这是他们第一次摸到真熊猫。 (成都城市形象提升协调小组/图)
危机公关和救命稻草
故事开始于2008年戛纳电影节。
2008年5月15日,《功夫熊猫》在戛纳电影节首映记者会上,汶川大地震发生后的第四天。刚刚赶到戛纳的中国媒体心急火燎,他们更想迅速赶回家乡,而不是待在这个一年一度的电影胜地。
一位记者向《功夫熊猫》中给老虎配音的安吉丽娜·朱利提问,问她是否知道了几天前中国四川发生的大地震。当时怀孕八个月的朱利用“当然知道”做出回应,并表示“愿意帮助那里的孩子们重建学校”。《功夫熊猫》的制片人当场提出了想到四川看一看的想法。
“如果好莱坞明星们都来了,不是成都已经在震后逐渐恢复秩序的最好证明吗?”成都方面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消息。
2008年汶川地震之后,成都乃至四川的旅游经济都处于最萧条时期,国内的游客不敢去,国外的旅客更不敢了。为了应对地震造成的城市形象破坏,防止这种破坏进一步扩展到城市经济,成都市成立了一个整合多部门资源的“城市形象提升协调小组”。小组由党政部门、专业公关公司和媒体人员组成,主要工作是“去地震化”,传递城市安全信息。
戛纳电影节首映式后不久,一位小组成员在网上无意看到了媒体对《功夫熊猫》制片人的采访。经与有关领导商议,他们通过派拉蒙电影公司驻上海的办事处向“梦工场动画”的老板卡森伯格发出了邀请。邀请函很简单,就是欢迎他和《功夫熊猫》的主创人员一起到成都“看熊猫”和“找灵感”。
让成都方面多少有些惊喜的是,“梦工场动画”很快给了回复,明确表示将尽快到成都来。
对“梦工场动画”而言,成都来信也是“救命稻草”。
当年6月15日,中国行为艺术家赵半狄给国家广电总局写了一封信,“坚决反对《功夫熊猫》在中国放映”,他带着横幅和800份传单赶到国家广电总局门前,横幅白底红字,写着“不容许好莱坞在劫后余生的中国捞金!《功夫熊猫》滚回去”。(详见2008年6月25日报道《〈功夫熊猫〉滚出去?》)
汶川地震之后,没人能评判这部以震区宝贝为主角的好莱坞动画片,会在震区产生什么影响,最后的结果,是《功夫熊猫》在中国公映的第一天,只有成都推迟公映——虽然只晚了一天。
卡森伯格用“不记得”回应了这段往事。
“我们当然知道那个艺术家抵制的事。”《功夫熊猫2》的华人动画师韩雷在梦工场工作了7年,他告诉记者,赵半狄的抵制的确给梦工场造成了影响。梦工场内部一度十分担心,中国会不会产生疑问:为什么中国的熊猫是美国人做的?
“他非常担心这个。《功夫熊猫》只是一个产品,在这方面卡森伯格有信心,观众肯定会喜欢,但我想,他非常不希望人们有任何政治方面的联想。”韩雷说。《功夫熊猫》最早的创意其实只是想做一个有关拳击的动画片,策划部门坐在一起头脑风暴,设计熊猫是一个能拳击的动物,“有了熊猫,自然会想到中国功夫”。
《功夫熊猫》上映后,最终拿下6亿美金的票房,打破了好莱坞中国题材电影的票房纪录,这也是卡森伯格们没有想到的。《功夫熊猫》上映一周后,梦工场就决定开拍续集。
2008年10月21日,卡森伯格坐着私人飞机到了成都,稍早之前抵达的是他的《功夫熊猫》的制作团队。
《功夫熊猫2》新闻发布会上,“阿宝”配音者杰克·布莱克在耍太极,他是在美国公园学会太极的。 (程启凌/图)
300万和3000万
早在2008年《功夫熊猫》全球公映时,有广告公司给成都市做了一个详细方案,花钱邀请《功夫熊猫》剧组的创作班子到成都考察的预算是300万元人民币。
成都方面的确没想到,卡森伯格自费就过来了。
“他最想看到的是熊猫,当然还包括最有成都特点的地方。”为卡森伯格“打前站”的派拉蒙公司大中华区负责人告诉成都方的工作人员。
卡森伯格对成都做的将是一次“闪电访问”,总共不超过14个小时。这14个小时里,除了睡觉,他要见最权威的熊猫专家,要见成都市市长,要亲眼看看熊猫,其间还要穿插一个媒体见面会。
对好莱坞来说,全世界只有两个市场:北美市场、北美以外的市场——《功夫熊猫》北美和非北美的票房分别是2.15亿美元和4.11亿美元,非北美票房超过北美票房近一倍的情况,对“梦工场动画”来说比较少见。
所以《功夫熊猫》上映一周后,“梦工场动画”就决定开拍续集。
为了让这14个小时能够最大程度地满足卡森伯格的愿望,美方专门派出了由派拉蒙公司大中华区总裁杨瑄友带队的考察团提前来到成都,对每一个环节进行测算和了解。
先遣队不但看到了熊猫,还去了青城山,跨过山门,杨瑄友转头问身边的人:“你看,这像哪里?”“和平谷。”这是“阿宝”他们在《功夫熊猫》里的家乡。
杨瑄友告诉成都的工作人员,其实所有核心制作人员都没有来过中国,电影几乎所有的元素都是通过Google来的。
卡森伯格最后的行程包括了熊猫基地、金沙遗址,他的团队还去了青城山。为了去成都的宽窄巷子吃小吃,卡森伯格最终决定让私人飞机晚起飞两小时。
那是《功夫熊猫》主创第一次看到并摸到熊猫,也第一次吃到了熊猫家乡的“担担面”。
“阿宝的爸爸为什么会是一只鸭子,我想我们会在成都找到答案。”2008年接受媒体采访时,卡森伯格的话让记者莫名其妙。
事后,有专业机构对卡森伯格及其团队2008年成都之行引来的国内外媒体报道所达到的“灾后成都依然美丽”的全球传播效果进行评估,评估价是3000万元人民币。
“你看看好莱坞明星,明星大量做广告不能赚钱吗?他们不愿意这样去赚钱,他们有其他的方式。”在“梦工场动画”工作了7年的华人动画师韩雷告诉记者,“梦工场动画”的思维方式是,植入广告可能本身能赚钱,但可能会牺牲部分故事,或者让人跳出故事,即使一个故事和植入的内容可能结合得很好,这个钱也宁可不挣,“因为这个事情到最后可能控制不了。因为故事是电影里最重要的东西,电影值得让人反复看,这是最重要的。”
“熊猫2”路牌已经遍布洛杉矶街头,“梦工场动画”对影片在中国的票房预期是不低于6亿人民币。 (程启凌/图)
有馅的都叫饺子没馅的都叫面条
《功夫熊猫2》新闻发布会自助午宴上,应景地出现了包子、饺子和烧卖,几个小时前电视媒体访问时,还安排了厨师制作中国面条的表演。
“对于那些喜欢热爱中国的人来说,这些元素都非常有代表性,非常容易理解辨认。当时拍《狮子王》,我们去了非洲,就是为了展现那儿的文化。”面对中国媒体的圆桌采访,卡森伯格毫不讳言中国元素的影响。
“有一部分情节是去了成都采风之后加上的,加上的主要原因是我们看到了那里的人们对熊猫的崇敬与喜爱。”《功夫熊猫2》导演詹妮弗·余·尼尔森也是在成都采风时第一次看到熊猫的,片中出现的婴儿阿宝,就是她反复参考了她当时所抱的小熊猫——虽然出现在影片里的婴儿阿宝是吃着萝卜而非竹子长大的。
守在试片室门口的工作人员热情地发放并炫耀着他们的3D眼镜——因为卡森伯格对技术的重视,“梦工场动画”的动画现在基本上都是3D+IMAX版本。
《功夫熊猫2》的故事主线是解答熊猫阿宝的父亲为什么是一只鸭子,它要在行侠仗义的同时,思索和寻找自己的身份;对手白孔雀武功高强,率领着猩猩、怪物,在奢华的宫殿里凌波微步,而这只白孔雀其实也面临着身份寻找和童年阴影问题。
“第一集我们是把动物人化了。”尼尔森告诉记者。第一集时,每个动物其实并不是相对应的动物,它们更像同一个物种,而外貌只不过是不同的外形而已,所以熊猫的父亲也可以是一只鸭子。影片上映后,观众尤其是中国观众对于这一点并不理解,于是制作者们就在第一集中挑选了这个“包袱”。同时改进的还有阿宝的**被更多称为“shifu”,而不是“master”。
“美国人分不清包子、饺子,所有中国的纯面食他们都叫noodle(面条),所有裹了馅的面食他们都叫dumpling(饺子)。”韩雷制作过两集《功夫熊猫》和《马达加斯加》,《功夫熊猫2》里这些中文字样,都出自他的手笔,从右往左的“地牢”也是他的主意。
比起把“inner peace”(心静)挂在嘴边的**和穿着中式服装的老虎来说,续集中的阿宝依旧像一个纯种美国青年,开着美国式的玩笑,也会经常像美国人那样耸肩。
“《功夫熊猫2》肯定不是一个中国的故事。”韩雷说,“这个故事是在讲你到底是谁,到底从哪里来,通过这些寻找,阿宝也实现了自己的功夫梦。这是一个从内壳上寻找自我、在外壳上战胜别人的结构,完全是西方的故事结构。”
“熊猫2”导演尼尔森在成都青城山和道士合影。他们的到来,对“震后青城山的依旧安全”起到了作用。 (成都城市形象提升协调小组/图)
是演员,不是配音演员
新加坡第五频道记者穿着老道的服装坐在采访席里,他从一大早就被当成了拍摄对象,一直延续到“阿宝”配音演员杰克·布莱克发现他——其实对于“梦工场动画”的动画片而言,“配音演员”的说法是不准确的,准确的说法是“演员”。
“梦工场动画”的动画片流程首先当然还是编故事,这些故事是由专门的故事部门和导演一起来编,编得差不多有一个大样,就会有人协助画故事板;导演和故事部门拿着手画的故事板拼到一张大板上面,老板和经理们大致通过后,编剧就开始加对话;对话出来之后演员就开始介入:照着故事板又比又画地录好故事,这才交给动画部门给人物增加动作——也就是说,先有演员表演,才有动画设计。
“为什么请明星,就是因为他们的表演有价值,他们能把看不到的东西也说出来。”韩雷说。
阿宝从形象到动作到性格,其实跟杰克·布莱克有很大关系。中国媒体显然希望“这只熊猫”讲更多关于中国和青城山的事情,“阿宝”表情严肃而丰富:“我不知道青城山,但你可以假装我知道吗?”
布莱克自称太极的初级学者,他是在美国的公园里看别人打的太极,而打太极的也并非中国人。“1970年代有一部功夫片,可能那个时候就形成了大家都去学太极的风潮。”布莱克告诉记者。
“阿宝”的“美国范儿”显然来自布莱克对中国的全部认识:李小龙、成龙、周星驰、食物美味、景色很美,是功夫的发源之地。
“其实娱乐圈挺混乱、浮躁的,尤其不喜欢保守党派的那些节目主持人。我是崇尚自由的,主张改变的,是左翼的,进步党的,革新主义者。而太极能够帮助我找到自我并保持内心平静。”这也是布莱克对片中“inner peace”的理解。
“两部《功夫熊猫》都是对中国文化、艺术和历史的赞扬,当然还有中国美丽的自然风光,所以在影片中展示这些我们灵感的来源是合情合理的,也是必须的;但我不得不说,我们所展示的中国元素还都太肤浅和表面化了。”卡森伯格也许是主创中到过中国次数最多的人,而他在“梦工场动画”也是著名的“微观管理者”——不仅每天亲自处理“梦工场动画”大大小小行政事务,同时还会插手动画的每一个细节。
《功夫熊猫2》里,本来白孔雀是不会武功的,后来卡森伯格听从了一位墨西哥导演的建议,不仅要让白孔雀指挥猩猩、怪物打架,自己也要会打,于是关于白孔雀的部分就进行返工,变成了一个绝顶高手。
用声音扮演白孔雀的加里·奥德曼不像“阿宝”和“老虎”安吉丽娜·朱利那样熟门熟路,他在《功夫熊猫2》上,前后配了3年时间——这是“梦工场动画”的习惯,前提是不菲的报酬。
试片会上只放了60分钟的内容,其他内容还在制作之中,但“梦工场动画”对票房,至少是中国票房充满了信心,《功夫熊猫》在中国的票房是近2亿元人民币,而这次他们的期望是至少超过6亿。“中国是个正在成长壮大的电影市场。”卡森伯格接着补充了一句,“10年后会成为全球最大的电影市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