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兵对于数字和人名极不敏感,迟钝到连自己家的电话号码都记不住。形象思维能力却补偿性的超级强大。
“拍戏的时候,我从来不看监视器,脑子里面自然而然会出现动态画面。等于一边演一边替导演剪辑过一遍了。有地方不对我一定会当场发现,因此跟好多导演闹过。”
事实证明,邵兵的“闹”常常有道理。“好多导演告诉过我,等后期剪片子的时候,真的出现我当时指出的问题,造成某些逻辑或者场景矛盾无法弥补。”
但在拍摄现场,这么“二”的闹法当然常常不被别人理解。当年沸沸扬扬的“张纪中大骂邵兵”事件,某种程度上反映了邵兵的性格弱点。
那时候,《爱情麻辣烫》、《红河谷》、《男人本色》的一系列男主角早已让邵兵登上国内一线小生的位置。他却甘心息影蛰伏,并甘心在新一轮复出中演绎《让子弹飞》、《关云长》里的大配角,还演绎得认认真真、毫无怨言。
做了两个孩子爸爸的邵兵沉稳了许多,对拍戏的完美主义情结却依然。对此他的理解是,“我不是为了赚钱才演戏,演戏是我此生最爱的事业。男人,对自己爱的东西要坚持完美,否则坚决不能原谅自己”。
我害怕在镜头前迷失自己
“找一湖碧水,钓几尾闲鱼,回忆人生得失心游凡尘外;喝一壶老酒,交一群朋友,畅谈悲欢离合笑隐江湖中。”
这样的日子只在字面上惹人羡慕,对于一个年轻演员来说,从刚刚被人熟知的娱乐市场消失却是有点可怕——为了沉淀自己过往的焦虑,找到“落到地”的感觉,邵兵很“二”地从当年领军国内“英雄”角色市场的巅峰时期突然退出,生孩子、看片子、写本子。
这一退,就是5年。
:从2008年正式复出以来,你似乎一直不愁无戏可拍?
邵兵:那是一定的。
:是不是由此可以推论,中国缺少和需要你这种硬朗外形的演员?
邵兵: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从我去年正式复出到现在,档期确实排得很满。而且感觉突然对拍戏有了不一样的心得,对人物掌握和站在镜头面前的状态,会比原来的状态好。控制场面和驾驭角色的能力更强一些。
:这跟你5 年息影的状态转换有没有关系?
邵兵:我觉得是有关系的。人不能老是在一个环境中不停工作,需要有一个缓冲带。其实当年我歇下来的原因,就是觉得自己不够好。特别是当时我演了很多片子自己并不满意。就觉得碰到一个很好的片子,总希望真正、真实地去反映人物状态,但却无能为力,只能很表面地去演,这种感觉很难受,觉得脚落不到地下。那么多年我一直都处于这种状态。
:因为哪一部戏让你特别“落不到地”,从而决定退出演艺事业?
邵兵:没有什么具体的事情,我就是突然有了那种想法,需要平静下来去想问题,决定去补充和充实自己。
实际上即便是让我获得华表奖的《春天的狂想》,我也还是落不着地。我花了将近3 个月时间,研究了大量关于音乐家的东西。但是,这个人民音乐家他不是人啊,他是个神,基本上所有的苦难所有的挣扎都是蜻蜓点水,他的绝望他的坍塌之处在哪里,你看不见。这种高大全的人物是很难演的,因为没有魂。当时去拍这些东西得奖的时候没有喜悦。就像打拳,人人都说你特别厉害,其实你自己知道自己很虚弱,就是没有找到这个人物。
:这是体制的问题,不是戏演得好不好的问题。
邵兵:那时候电影有很多条条框框,有很多东西你不能去这么演,国家会控制的。所以我觉得现在这种商业经济挺好的,市场来决定一切,多好啊。
我愿意让市场去考验,然后我愿意站在人前,愿意跟那些好友去学习,我愿意跟他们在一起拍戏,哪怕我现在赚钱少一点,但我有机会,我们在平等条件下,大家来发挥。所以这个时候,我觉得我应该出来工作了。
:这个5 年的心态蜕变,是不是一个很痛苦的过程?
邵兵:不会痛苦,人着了魔以后就是一种状态,愿意钻进去花大力气研究。很多人干过这一行,干过那一行,但我没有,我从来没有干过别的,在我休息这一段时间,就是一直浸泡在电影里面,看大量片子,写剧本,跟不同行业的朋友聊剧情……我觉得这就是一个过程,一个特别好的过程。
我不怕被遗忘,我怕的东西是站在镜头面前迷失自己。现在我站在镜头面前能够找到自己,哪怕演一个小角色,我的心都是满满的,这比给我十个奖都好。
:所以当初媒体评论说,你是因为受了张纪中事件的打击而息影,并不正确?
邵兵:完全不是。我那个时候还在拍电影,《军火》是日本当年最大的影片,演员全部是超一线的,并没有受到打击。其实我是一个自己打击自己的人,就是说我敢于把自己撕裂了看待的,坚决不去混日子。
爸爸不会压在大石头下面
邵兵刚刚拍完一场戏,脱掉戏服单穿一件背心在片场溜达,看到围观的当地小朋友很自然地蹲下身去逗弄一下。
“信不信我能把你举起来扔到飞机上去?”
说话之间,真的作势要举,吓散了一众小朋友。
“我那对儿子女儿就这么高,最喜欢被我举高了扔来扔去。”说起这对龙凤胎儿女,邵兵的评价是,“我息影期间最重要的作品”。
:你通过什么感受到生命之美,就是一天一天的过日子,照顾他们,看着他们成长吗?
邵兵:息影这几年,我一直陪着他们,让他们在认识家庭和亲情的年龄段享受到他们应该拥有的东西,别像房祖名似的,长大了都不认识爸爸是谁。
我帮他们买奶粉,帮他们剪指甲、换尿布……特别享受和他们在一起的每一分钟。这也是一种回归,在体验新生命的过程中踏踏实实地学习,然后把这些东西全部组合起来进入角色世界,这种情况下,我整个人的状态就不一样。
所以才说艺术来自于生活,演戏并不是简单的摆个帅的pose,很爷们地站在那,那样的演出就是坏榜样,不立体。
:所以你在家的时候也挺忙的,除了要照顾孩子,还是去试图寻找演戏的落脚点。
邵兵:这是很愉快的过程,我对我自己认识很深,从来没有迷失过什么,我是一个非常执着的人,一根筋走下去,不断去做一件事情。因此我即便休息,也不会彷徨左右。在家照顾小孩的期间,我都写了三个剧本了。
:但是像你这种痴迷于演戏的状态,家里人会不会觉得你淡漠?
邵兵:怎么会淡漠呢?我很细腻,尤其是对孩子。孩子们所有的东西都是我买的,我会带着他们去各种商店,我最喜欢逛的也是儿童商店。我可以培养他们有时尚概念,还会着意培养他们对艺术、颜色、音乐上的敏感,这就是培养气质。
:在家里的时候会不会打孩子?
邵兵:我从来不打他们,但是他们会怕我。可能是父亲的威严起作用吧。我女儿有一次说,“爸爸,我为什么怕你,我不应该怕你啊。我凭什么怕你啊?”“那你真不怕我吗?”“我还真有点怕你。”
:这种威严表现在什么地方呢?例如说他们想干什么的时候,会看你的眼色行事?
邵兵:我很少不让他们干什么,只是会在礼貌方面要求很严格。例如他们有时候对阿姨的态度很随便,我会很严肃地告诉他们一定要尊重,人和人之间是平等的,她为你做事情,你一定要说谢谢。我希望他们是善良的,心地好的。
:两个孩子对你的职业现在已经有概念了吗?
邵兵:有概念了。就像我这次和张柏芝一起演的《无价之宝》就是为了他们,演一个好父亲,带着孩子去打坏人,救孩子。本来我是想演坏人的,就问他们,你们愿意爸爸演坏人还是好人?他们就说演好人,那就演好人吧。
:最近微博上对于日本地震的讨论很多,有些人幸灾乐祸,有些人谴责,你怎么看这个事情?
邵兵:我觉得应该祈祷。因为人还是要有大爱,地球不是分为日本人的、中国人的、美国人的,它是由人组成的,所以不要大民族的概念,那是很狭隘很低级的。
:现在家庭如此幸福,怕不怕有一天世界末日来临?
邵兵:不害怕,就像我不相信有鬼一样,我愿意正面死亡。我带孩子们去给太奶奶扫墓的时候,他们问,“太奶奶就压在石板下面吗?”“是。”“那有一天你也会压在石板下面吗?”我说“不会的。爸爸拍了好多电影,你们看到爸爸的时候都是动着的,活着的。爸爸特别喜欢海,到时候会把身体变成粉末,洒在海里。”
硬汉的心里得装得下东西
刚考入北京电影学院的时候,老师对邵兵的评价是,这个孩子的眼神很纯净。采访中的两个小时,邵兵端坐在对面,目光炯炯,似乎仍然看不到岁月荏苒的浑浊感。
甫一复出就相继在《让子弹飞》、《非诚勿扰2》中亮相,虽说戏份不多,邵兵却以“内敛”、“深沉”的硬汉形象,迅速找回当年《红河谷》的飒爽英姿。与姜文、甄子丹同台飙戏的《关云长》里更是细致刻画了内心冲突激烈,表面一直保持平庸的大将军张辽。
面对观众的好评,邵兵一笑,“你叫我偶像也可以,你叫我硬汉也行,这对我来说都不重要,关键的是,我演的角色是否能在你心里扎根。”
:你性格中哪一个特征是最明显的?例如,暴力、突破、坚持、正义?
邵兵:坚持,这是我最明显的特点,而且很可怕,我对我自己坚持到了残忍的地步。就像拍这个戏,如果我不把它拍好了,拍完美了,我拍它干吗?你别糊弄我,你糊弄我我立马翻脸,因为你浪费我的生命。
:这也算是你作为“硬汉”一面的暴力美学观吧?
邵兵:暴力美学反映了人性脆弱和迷茫的东西,我挺喜欢这种东西。一定要有些有劲儿的东西在身体里面,就像吃饭也要荤素搭配一样,人不能只接受不发泄。
:敢于用暴力表现反抗就代表他是一个硬汉和真男人吗?还是拥有如施瓦辛格一样的硬汉外形更重要?
邵兵:什么样的男人是硬汉,最重要是他的心要装得下东西。邓小平难道不男人吗?拿破仑不男人吗?希特勒不男人吗?男人的意义不是在于外形如何,或者发不发脾气,而是你的心能否包容世界,感染世界。
:在你最近的几个角色中,比如《关云长》里的张辽,有没有借鉴过国外哪个著名硬汉类演员或者角色的演绎方式?
邵兵:我不想这么去做,因为很多东西都是自然而然的,就是久病成医吧,当我看过了几千部电影后,对待戏剧人物的状态就会变了,表演方式会受到很多人的启发,但归根结底是自己独有的方式。
张辽,我查了他的资料,他活了50 多岁,比曹操活得长。他从吕布那投降转过来,能在凶险的曹营立足,一定是特别冷静的人。如果他特别激进,一定会死得早,你看中国历史,叶挺将军是领导南昌起义的英雄,不也早死?
邵兵:我在演绎这个人的时候,眼神一直是暗淡无光的,哪怕是当时曹操要杀关羽,他当时拽住了刀,手上在流血,脸上仍然特别淡漠。我就觉得这种东西就是自己的理解。
:眼神中传递出来内容,这算不算是你招牌式的表演方式?
邵兵:我对角色理解是什么,就会以我的方式来进行。其实我不喜欢非常激情地去表达人物,激情应该在某一个点自然爆发,但绝不是大叫大嚷。你看我的角色,都不会有大悲大喜、大哭大怒的这种演绎。
:那能不能说明,你演绎不了那种彻头彻尾的坏蛋?
邵兵:能啊,为什么不能演?大家很快看到的新戏《追捕》,大家都在问我,你演的是好人还是坏蛋?我说我演的是个人,没有坏和好之分,我心里没有这种脸谱,只有我的责任,我要给予这个角色灵魂。
:会对着镜子练习凶狠的眼神吗?
邵兵:不会,我很少照。心里有戏的时候眼神里自然就有了。你表达爱情的时候还要对着镜子照一照,再回来说我真爱你吗?这不是傻帽儿吗?当你心里有爱的时候,就会自然而然地反映在眼神中。
:这个很像是姜文的理论,姜文是不是在你接《让子弹飞》前跟你聊过这个?
邵兵:姜文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在乎我,可能在他眼里我啥都不是。不过我挺感激他的,他在某种程度上帮助了我,一点点的戏对我来说都是机会,虽然从出道以来,我一直是男主角。
:你喜欢保持现在这样偏黑的肤色,是不是和心中的英雄情结有关?
邵兵:我只是觉得黑色让我很舒服。而且我特别感谢《让子弹飞》张叔平帮我做的造型,用眼罩和胡子,配合我的黑皮肤,把我身上那种劲儿调配出来了,比较适合我。所以我现在不停地重复它,试图固定住变成我自己的东西,可能也就是你所说的“硬汉”感觉的东西。很多人在问,你为什么不转型去拍别的,我说我还没有资格和资本,什么时候我真正拥有这个市场,你们买票为了看我的时候,我才去改,改给你们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