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可辛(姜晓明)
陈可辛对于华语电影的价值,不仅仅在于他是一个优秀的导演,更在于他是一个全产业链的思索者和行动者。这个勤奋的小个子除了自己执导,还频繁出任监制和制片、参与产业未来布局,他的努力,为中国电影产业制度的透明和健康提供了范本,这使得他在华语影坛的位置显得尤为独特和难以取代
本刊记者 蒯乐昊 发自南京
如果不是此生还未过半,年龄不达标,陈可辛完全有资格获得华语电影的终身成就奖。不算新片《武侠》,截止到《十月围城》,“陈可辛制造”的电影已经在各种电影奖项中获得231次提名,更不可思议地拿到146座奖杯。多少香港电影人视捧回一座“金像奖杯”为终生荣耀,但记在陈可辛名下的“金像奖”竟然多达几十座!
这个49岁的中年电影人从记事起就在父亲陈铜民执导的片场看热闹,11岁时在电影里客串,如此算来,从业已近四十年。
他的电影人生是一场高密度的旅程。在美国读完电影课程后,回香港正式入行的第一部戏是为吴宇森的《英雄无泪》当监制,自己的导演处女作是大牌云集的《双城故事》,曾志伟、梁朝伟、谭咏麟(微博)、张学友等都来捧场,连跟陈可辛并不熟悉的张曼玉也来了。这部戏让曾志伟成了当年的金像影帝,并被香港导演协会评为最佳故事。那一年,陈可辛才27岁——他似乎生来就是导演,即使在他的早期电影里,也很难看出习作气息,他一出手就展现出成熟影人的素质。正如他自己所说,“我在二十多岁的时候,就想清楚了自己是怎样的人。”
两极分化的《武侠》
今年的《武侠》大概让陈可辛颇感意外。这个擅长讲故事以及擅长分析商业逻辑的导演一向相信,一个故事有一千种讲法,总有一种讲法是大家都能接受和理解的。作为导演,最悲催的事情,莫过于观众指责电影不好看,导演板着脸跳出来鄙夷观众没看懂。反观陈可辛过往的作品,无论惊悚、爱情,还是社会、同性恋题材,都能让大家普遍叫好,惟有《武侠》两极分化、莫衷一是,喜欢的人高度评价,不喜欢的人嗤之以鼻。
可能是《武侠》这个标题起坏了。在中国观众的心目中,关于武侠片早有一个固定标本,而陈可辛的武侠,显然不是“标配”:从头到尾,只有3场打戏,其余大量情节,都安排在呈现人物内心的矛盾与挣扎。即使是这3场打戏,也没有飞来飞去的炫技式打斗和快意恩仇的江湖情怀,几乎每场戏都是不想打、不愿打而不得不打,打得犹犹豫豫,难下痛手。并不擅长武术场面的陈可辛更多地采用了CSI式的科学派镜头,钻进人的体内,用医学、物理学、心理学的知识告诉你,这一拳打断了哪根血管,或震动了哪条神经,他试图用“一部讲道理的武侠片”的另类方式,来向以往所有那些主流武侠经典致敬,也许是走快了半步,当然会有人不买账。
虽然许多人以为,模仿是最高的致敬,但有时候,反叛也是最高的致敬。陈可辛的童年时代,正是香港电影功夫片的黄金时代,张彻的《独臂刀》一直是陈心目中的经典。在一张难得一见的老照片上,十岁左右的陈可辛和甄子丹(微博)正手舞木刀模仿王羽“独臂大侠”的身手,这成了《武侠》最初的情感记忆。
“我爸生在一个不好的时候,那个时候香港导演不拍武打戏就不要拍戏了,那时候李小龙(微博)正火……我幸运一点,觉得还不需要拍武打片,所以一直没拍。”即使陈可辛广受好评的《投名状》,还有人说不是动作片,而是战争片。
票房及格线
早在90年代初期,陈可辛已经缔造了一系列票房奇迹。2005年,预见到中国内地不断增长的市场潜力和急速扩大的观众群,陈可辛携歌舞大片《如果爱》进军内地电影市场,用“歌舞”这个超越政治和社会文化隔阂的类型片打出一张试探性的牌。《如果爱》全部于内地取景,共获得29个奖项。之后,陈可辛执导的《投名状》和监制的《门徒》都成票房翘楚。其中《投名状》在中国本土就创造了2.2亿人民币票房,亚洲累计票房达4000万美元,并赢得8项香港电影金像奖和3项台湾金马奖。
2009年,陈可辛监制的《十月围城》仅在中国内地即取得3亿票房,亚洲票房累计达5000万美元,又将8座金像奖收入囊中,在中国导演的“票房亿元俱乐部”中,陈可辛可算是“最有价值的电影人”。
《武侠》的成绩单也许会让他微微失望。据说这部投资1.2亿的电影在内地的票房是1.5亿,刚过及格线,更让他失望的也许是电影甫一上演,就出现了“错票门”和盗版。
“我做过《十月围城》,心里很明白怎样去赢得更多的票房,但我觉得导演拍电影不应该只为票房停留,这样电影就不会进步了。不管观众怎么看,媒体怎么看,影评人怎么看,我觉得自己在导演的层面上是有进步的。《武侠》这部电影对我有一个意义,这六七年来在大陆合拍、合资,终于找到两样东西:第一,我有了一部很有市场价值的戏,这个市场包括海外市场;第二,我终于找到一个对别人不一定是最公平,但对我最有利的融资模式。”
导演之外
他的野心当然不止于此,因为他早已定位了自己的身份,不仅仅是导演,还是制片人、监制,换言之,他是电影生意人。在2009年他的电影工作室正式移师内地的时候,他脑中已经有了未来若干年发展华语电影产业的战略蓝图,并列出了一个极度密集的拍片计划:未来3至5年内,投资拍摄15部电影,“其中大概有4部投资1亿以上的大片,四五部3000万到5000万的中片,然后再做一些小成本的电影。”他的时间表是用4到5年时间完整产业结构,扶持培育新导演,“你不培育新导演,翻来覆去就那几个大导演,根本做不下去。这几年中国电影在海外销售并不乐观,外输片种单一,只有魔幻古装大片。我不想让国际电影社会认为中国电影发展至今,仍然只有一个片种而已。”
他是来大陆拍戏最彻底的香港导演,他的团队、工作室、投资伙伴全都本土化了,这种谨慎的前瞻,来自于在好莱坞电影产业中的浸淫和观察。1998年,为斯皮尔伯格的梦工厂执导自己的第一部好莱坞电影《情书》时,陈可辛已经意识到,跨国界、跨文化资源共享的产业联盟是未来之路。两年后,他成立ApplausePictures,致力于推动高品质的泛亚洲合拍片,旗下作品包括《晚娘》、《春逝》、《见鬼》、《三更》、《金鸡》、《春田花花同学会》,由他创立的泛亚洲合拍片模式,被誉为亚洲电影商业典范。
陈可辛对于华语电影的价值,不仅仅在于他是一个优秀的导演,还在于他是一个全产业链的思索者和行动者,“中国电影的产业结构已经开始透明了,电影的控制权渐渐从导演手中剥离,电影变成工业控制。中国内地的电影产业化非常快,是香港从未有过的快,全世界都少见。商业性是香港人血液里的东西,但内地电影人没有这与生俱来的东西,是后天习得的。经过这些年的发展,已经到了势不可挡的地步——搞创作的不仅要迎合观众,更重要的是要比观众走得稍微提前半步。”
这是一个自嘲“口水多过茶”的导演,因为话痨,他是最受记者欢迎的采访对象,什么样的题目丢给他,总有话说,而且,他永远不会对着记者说磕磕巴巴的粤港普通话,如果要给香港导演们开设国语补习班,陈可辛有资格去当教员。
“我尽量讲好普通话,就是希望北京人不要当我是外人,那样我才能懂得你们的人文。也许我一辈子也拍不出冯小刚(微博)那样京味的电影,但起码我要能懂。”导演只有首先在语言文化上没有隔膜,才能知道观众的笑点在哪里、痛点在那里,他这种坦率而滔滔不绝的风格让他在内地影业圈子里交朋友、找投资都充满了便利。“很多香港人来北京还是要先找茶餐厅、吃叉烧饭,但我不需要。我从小在不同的地方长大,从来不怕冒险,应对不同地域、不同文化时很自然。所以我不明白那些说要回来拍戏、却还坐在香港等项目的导演是怎么想的,你把内地当塞外,怎么可能跟观众有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