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水泊
Made inHong Kong 的《音乐人生》
入围1999年奥斯卡最佳短纪录片《天安门上太阳升》导演/王水泊
第一次去香港是在97年回归之前,异想天开的想去目睹一下大英帝国统治下的殖民地余晖,果然没有让我失望,虽然没见到Johnny To(杜琪峰)式的***火并,却看到了一个繁荣而有秩序的香港,于是从此喜欢上了这个被称为文化沙漠的海市蜃楼般的城市。
久居北美对当代香港电影的关注主要集中在王家卫、杜琪峰等国际知名导演入围欧洲三大电影节的作品上,每次Air Canada(加拿大枫叶航空)从温哥华到北京的航班上播放的港片都低俗的令人无法忍受,在北京常有机会看上几部盗版的拍得还不坏的新生代导演的都市警匪片DVD,香港的低成本独立电影里印象最深的是陈果的《香港制造》,但从未有机会看过香港制造的纪录片,甚至从未想过这样一个问题:香港这个纸醉金迷的城市有独立纪录片吗?
去年的深秋在CNEX工作坊见到了张经纬,他是我认识的第一个来自香港的独立纪录片导演。经纬以前学大提琴,梦想做马友友,曾经每个周末早上五点多起床,背着大提琴,坐大半天的火车去广州跟一位原在星海音乐学院的老师上课,有时火车没有座位,就要站上三个小时。 经纬24岁时考进了一所美国的音乐学院读硕士,每日苦练拉琴。26岁时爱上了一个拉小提琴的日本女孩,两人很快结婚,经纬自己说是因为从妻子身上明白了甚么叫“才能”,而不得不痛苦地决定放弃了音乐,在大学东摸摸、西碰碰,最终搞上了电影。
我想经纬拍《音乐人生》的动机或许是想用这部纪录片来缅怀自己献身于音乐却最终放未能成为一名音乐家的青春时代。
该片主人公是17岁的香港钢琴天才黄家正。家正的爸爸当医生,家境不错,他11岁时赢得当年的香港校际音乐节钢琴组大奖,得以去捷克和当地的专业乐团合作演出及录音的机会。片子里有一段六年前去布拉格拍摄的黄家正和捷克乐团排练的过程和音乐会的场面:11岁的男孩自信熟练地演奏着贝多芬的第一号钢琴协奏曲,失去童趣的脸上表情凝重而激昂……我的心一紧,身为一个父亲我想到了小家正恐怕没有享有过一个普通孩子的自由快乐的童年。音乐会结束后,经纬录像了一段黄家正父子的对话,其中涉及到了很多哲理性的问题,小家正多次问到人生的意义……
“我的手为什么能动?”
“我为甚么要弹音乐?”
“人活着为了什么?”
“人生就只有音乐吗?”
11岁的小家正忽然变得极度的忧伤,泣不成声……我被这个在不谙世事的年龄却如此悲天悯人的小主人公深深地感动了。
六年过去了,黄家正长成了一个仪表堂堂的翩翩少年。父母的离异对他打击很大,他时常变得孤独、狂躁,和那个悲天悯人的小男孩判若两人:“我死的时候只要是没有后悔,就可以,管它成功不成功呢。”童年时曾经手把手教他的启蒙老师Miss Loo是个虔诚的基督徒,她反复教诲他:“音乐是为了glorify God(荣耀神)”。
“是吗?真的有神吗?世界就那么‘简单’吗?”他显然不想做巴哈、韩德尔那样一生侍奉上帝的音乐家。
做为学校乐团的钢琴独奏和指挥,他的中学生涯的告别演出是辉煌的Rachmaninoff - Piano Concerto No. 2(拉赫曼尼诺夫第二号钢琴协奏曲)。家正和他的乐团获得了最高的奖励,同学们去海边狂欢庆贺,他却孤独地一个人徘徊……
2008年暑期黄家正放弃香港的学业选择去美国读音乐。
写这篇文章时,刚看过《音乐人生》的初剪,那晚经纬专程从香港来京,我们聊到了凌晨,他花了六年时间记录了一个天才少年的成长过程,其中不乏感人至深的片段,显示出一个纪录片导演执着和敏锐的素质。《音乐人生》无疑是一部充满了伤感、充满了激情、充满了对人生思考的纪录片。经纬虽然没有实现青春的梦想成为一名伟大的音乐家,但他却找到了更适合自己表达情感的方式,毫无疑问他将会成为一名卓越的纪录片导演,只是我不知道他能否在纸醉金迷的香港以拍纪录片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