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秀文(资料图)
11月17日下午,位于香港观塘鸿图道的银河映象办公室内,郑秀文(微博)的笑声不时响起,咯咯咯地盖过嘈杂的人声,在那个几乎没有设置间隔的大办公室里回响,让人听了忍不住也牵动嘴角跟着笑。整个下午,她都在接受不同的采访,为新片《高海拔之恋Ⅱ》做宣传。一身粉红的她明艳照人,成为那个沉闷阴雨天里的生机和亮色。
对于电影观众来说,郑秀文离开得有点久。她的上一部电影是2008年的《大搜查》,那时她刚从“抑郁症”中恢复,电影上映后反响平平。再上一部电影是被视作“个人分水岭”的《长恨歌》(2005年),拍完那部戏后她销声匿迹了3年,其间不时传出抑郁症、绝症甚至去世等让人震惊的新闻。这几年,她的状态全面恢复,演唱会、专辑均取得成功,但接拍电影却十分谨慎,产量极少。很多人猜测,她依然无法走出《长恨歌》的阴影。新片《高海拔之恋Ⅱ》是她和杜琪峰的再次合作,她能否借此在影坛“翻身”成为大家关注的焦点。
但郑秀文却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在意这件事。我们那天聊天的重点不是电影,而是她的“抑郁症”。话题由前不久一位患抑郁症自杀的内地演员开始。虽然郑秀文在很多场合都不再避忌自己得过抑郁症,但没想到她会把自己打开到那个程度。她形容自己患病期间“就像老鼠一样”,最严重时连话都不能说,最终靠信仰的力量重新站了起来。这些心态和经历,她说得真诚坦然,毫无怨气。今年38岁的郑秀文,已出道20年,一度被视作香港娱乐圈的“奇迹”———从一个相貌平平的普通女孩奋斗成一代天后巨星,成为无数女孩励志的榜样。这个榜样曾彻底倒塌,完全没有缓冲区间,她却说:“我的力量不是来自于我的成功,而是我倒下了还能站起来。这才是真正的信心。”
南都记者想起去年在广州看她演唱会时的一段插曲,她状态神勇地舞动全场,挥汗如雨,很多人都和她一起又唱又跳。在这么High的气氛中,在她热舞着唱《信者得爱》时,我毫无预兆地哭了起来,到她唱《终身美丽》时,已经哭到连身边的陌生人都频频探看。这种突如其来的哭连我自己都很惊讶,一直以来她都不是我特别喜欢的歌手,那场演唱会上的很多歌都是第一次听,更别提情意结。此后屡次想起那天的失控,我百思不得其解。采访完郑秀文后,我突然为那场大哭找到了缘由。
抑郁症
“很多时候我都是不讲话的,看见太阳就很害怕,看到月亮就很高兴,就像老鼠一样。”
郑秀文把休息的3年称作“悠长假期”,之前她的人生一直向前“冲冲冲”,《长恨歌》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2004年,她接拍关锦鹏(微博)的《长恨歌》,此片曾被视作她从商业片迈向艺术片的转型之作,她为此推掉一切事务,努力学习国语,全情投入。但影片上映后,她演绎的王琦瑶却遭到一片恶评。随后,郑秀文消失在公众视线。香港八卦杂志陆续爆出她的各种传言:暴肥、暴瘦、情绪失控甚至去世。许多人说她是因为“入戏太深”、“角色附身”,对此她不置可否。时隔多年重新谈起这部电影,她笑说:“很多人都觉得是《长恨歌》让我得了抑郁症,其实是我把抑郁症带进了这部电影。”
(微博):你那时怎么有勇气停下来?
郑秀文:在那个环境下,我已经没有任何勇气走下去了,很简单地在家里刷牙我都没有力气,我的整个人好像垮下来了,没有任何勇气去做事。所以那阵子我决定停下来,我想:那就停下来吧,到哪一天我好了再去想下一步怎么走。当我确定了要休息后就没有包袱了,也没有想以后还能不能回到这个圈子。没有想这种事。
南都:很多人把《长恨歌》看成是你的分水岭,觉得是它让你得了抑郁症。你怎么看待它对你的影响?
郑秀文:很多人都觉得是《长恨歌》让我得了抑郁症,其实是我把抑郁症带进了这部电影,刚好是相反的。刚开始拍时我没有跟导演说我的情况,我不知道自己是抑郁症。当时我整个人的状态都很边缘,但我没有意识到这就是抑郁症。所以并不是这部戏让我有抑郁症的。
南都:听说那时你跟梁家辉他们沟通都是用短信,面对面反而不交流。
郑秀文:对,当时我不能跟人家说话。他的房间就在我隔壁,但我都不能跟他碰面,只能写东西来交流,真的挺严重的。
南都:停下来的那3年怎么过来的?
郑秀文:那时没有工作压力,我反而没有计划将来。以前的我很喜欢计划将来,每一步都要掌控在自己手里,什么东西都要掌控,连工作人员吃什么我都要管。但经过那3年,一切事我都放松了。那3年没有工作,而且知道可能未来也没有工作,没关系啊,我就好好享受自己的假期。我看了很多书。
南都:把那段时间当作假期?
郑秀文:对,我知道自己生病了,知道整个过程是个治疗,知道画画对我的情绪是种治疗,我就开始画画。我看书,也旅行,但就是不能工作,不能见很多人,看见人会怕、会躲。后来慢慢走出来后,发现面对人们也不是我想象中那么恐怖。
南都:那段时间,香港媒体关于你的报道都很“狠心”,说你暴瘦暴肥,说你疯了,说你自杀,你看到这些报道时怎么想?
郑秀文:我已经不看了。但他们讲的也不是完全错啊,我是有抑郁症,只是我自己不知道,所以我也不能怪他们。我从来没有走出来澄清什么,也没有为自己辩护,我病得很严重,没有力气出来讲东讲西,我已经病到连讲话都不能了……那段时间,很多时候我都是不讲话的。看见太阳就很害怕,看到月亮就很高兴,就像老鼠一样。
分享
“以前我一个人就已经占满了自己的心,现在我的心变得比较宽了,我觉得我的使命就是要帮助一些人。”
听到郑秀文说“看到太阳就害怕,看到月亮就高兴”时,身为一名晚睡患者,我随口说“我也是啊”,没想到郑秀文立刻讶异地探身问我:“你为什么会这样?”我说:“可能压力大吧。”她说:“是什么让你觉得压力大……生命中对你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面对这样的追问,我有点尴尬的同时,又很功利地想:采访只有20分钟,怎么才能把话题回到她身上?她似乎觉察到我的想法,随即善解人意地讲起了自己。但采访快结束时,她说:“有这种想法一定是有个触发点的,你一定要把它找出来。”她说,希望自己老了后能到医院做义工,专门帮别人祷告。
南都:不久前有个内地演员因为抑郁症而自杀。可能现代人压力太大了,每个人都有不同程度的抑郁症。
郑秀文:可能他们没有正确地去面对这个问题。最重要的是弄清楚,在你的生命里什么对你来说是最重要的。
南都:你会想这个问题吗?很多人忙起来是不会想这个问题的。
郑秀文:比如说,什么让你觉得压力太大?
南都:工作啊。
郑秀文:我也觉得是。尤其我以前是个很挑剔的人,很追求完美。我以前对郑秀文的要求就是永远都要做个很成功的人,一定要做最棒的那个。反而生病之后,我原谅了自己,也接纳了自己的不完美,我明白生命就是这样有高低起伏的,所以必须接纳自己的软弱,要肯把自己的软弱表达出来,这个很重要。我以前活了30多年都不太肯表达自己的软弱,连对家里人说也是不肯的。得这个病以后,我开始接纳自己,我没有必要假装很坚强,没必要每分每秒都撑着,所以我现在的生活快乐了很多。
南都:在这3年里,有没有人给过你帮助,有没有让你回忆起来觉得温暖的片段?
郑秀文:我妈妈是其他的宗教信仰,我经常会跟她说上帝的事情,她都没有太大的感动。但是这一年,我觉得她改变很大。前天我回去吃饭,我说:妈,我跟你祈祷好不好?她说:好。当时我有个朋友就在我们家,我们俩一起拖着我妈妈的手,我感觉得到她有感动,因为感动所以手有点发抖,我朋友就把这一刻拍下来。照片上我妈妈的眼睛有一点水汽,是模糊的,这一刻我真的很感动。她已经70岁了,让一个年纪很大的人接受另一种信仰是很难的,可她做得到,这是我很实在的一种体验:多难的人只要放开自己,都能够成功。这是最近经常温暖我的一个片段。
南都:我觉得你身上还有个很大的变化就是:你很愿意跟别人分享,很愿意帮助别人。卫诗(微博)曾说过,最低落时能重新站起来,是因为接到你的一个电话,你鼓励她。
郑秀文:对,因为我自己试过跌到谷底,很明白那种痛苦,所以现在大家有情绪问题都会找我,有些问题我解决不了,我会跟他们说:一定要去找医生。或者建议他们去教会。我常说我以前的心只有那么大(在胸口比了个小小的圈。记者注),我能承载的人只有我自己,我一个人就占满了自己的心。但我现在的心变得比较宽了,而且我觉得我的使命就是要帮助一些人。我上查经班已经好几年了,他们跟我讲,我有一个特别好的地方,就是我特别能帮人家祈祷,可能我有这种能力或者天分。我很喜欢祷告,也很喜欢帮人家祷告,所以朋友有什么困难,我就会带他们一起祈祷。我通过自己跟上帝的关系帮助他们。我老了之后的职业可能就是帮人家祷告,我也有这个意愿:未来去医院帮人家祷告、做义工。
改变
“现在我把所有东西交托给上帝。要肯打碎自己,完全放手,重新塑造自己。当你有了交托,忧虑就会变得很小。”
杜琪峰说她变得更成熟了,韦家辉说她变得更感性了,古天乐(微博)则说她最大的变化是比以前开心多了,边说边指着不远处的她说:“你看她,总是在笑。”
2007年,久未出现在公众视野的郑秀文在香港红馆开了一连8场的复出演唱会。最后一场上,她念了一封自己亲手书写的《给自己的信》,“这个悠长假期,你蒸发了某部分自己,是为了茁壮另一个自己……”这封信是她在最后一场演唱会的下午,看到灿烂的阳光终于驱走7天的大雨、跑出云层后有感而发的。一天之中有黑暗有光明,在她看来人生也是如此。信的结尾她说:“我清楚地知道,你回来了。更重要的是,你的勇气回来了。”念毕,她泪如雨下,歌迷亦然。对于自己的改变,她笑说:“别人常常说,一个艺人要学会怎样在霓虹灯下面生活,但对我来说,更重要的是要懂得如何在霓虹灯以外生活。”
南都:以前的你,对很多女孩子来说是个励志的榜样,你通过努力变得很瘦很美很成功,你不断要求自己、改变自己,你现在对自己还会有这种要求吗?
郑秀文:对,以前我是这样要求自己的,你看郑秀文多棒!但现在人家看到我不多不少会想到我过去生病的那几年,人家会想:原来郑秀文也有软弱,但她现在也慢慢好起来,有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生价值观。我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力量,我的力量不是来自于我的成功,而是我倒下去了还能站起来。一个人成功时的信心有可能是假的,只有当他跌倒、失败、绝望时还能挖出信心和力量,才是真正的信心。
南都:你刚才问我生命中最紧张的东西是什么,这个问题你肯定问过自己很多次,你以前最紧张、现在最紧张的东西是什么?
郑秀文:以前就是成功啊,连吃个饭都要比别人成功。现在不是了,现在我觉得快乐最重要,每样东西都尽力而为就好了。好像这部戏(《高海拔之恋Ⅱ》)到最后的票房是多少我根本不能控制,你问我紧不紧张,我当然紧张,希望它卖得好,因为它是我的功课,是我的心血。要是以前,戏卖得不好,可能我就会撞头。现在就觉得算啦,去吃个饭吧。这是完全不一样的人生观。还有就是我的宗教信仰,以前我是靠自己,现在我把生命中大大小小的事都交托给上帝,包括我的成功、身体、感情、家人,所有的东西都交托给上帝,我有一种安定的感觉。我曾经去上一个查经班,突然就哭了,那一刻我完全释放了自己。你要肯打碎自己,要完全放手,重新塑造自己。当你有了交托,忧虑就会变得很小。
南都:记者曾问你害不害怕有一天自己不红了,你说很怕,“怕得要死”。停下来时,你担心过这一点吗?现在呢?
郑秀文:抑郁症带给我的感悟就是,我知道无论我现在拥有什么,终有一天都可能会失去,终有一天会被收回。我经历过什么都没有的阶段,所以就更能接受失去。无论如何还是要生存下去的。有过那一次的经验,我现在已经没有这种害怕了。不红?人总会有一天不红啊,到了五六十岁成了老婆婆还怎么红啊?这是必然的,艺人当然有起有落,但更重要的是你要在红的时候沉淀自己,在不红的时候肯定自己。别人常常说,一个艺人要学会怎样在霓虹灯下生活,但对我来说,更重要的是要懂得如何在霓虹灯以外生活。在那里生活得好,能给你的心一个安定、稳定、平安,那才是最安全的。南都首席记者 方夷敏 实习生王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