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牌监制李添胜在TVB的42年：金庸剧和澎湃豪情

古天乐和李若彤主演了1995年版《神雕侠侣》

添哥很满意陈浩民演的段誉

1970年代，添哥（中）和发哥（右）合作了《狂潮》等剧集。

　　2009年，李添胜（中）监制的《巾帼枭雄》在TVB颁奖礼上大获全胜，获得包括最佳剧集在内的六项大奖，主演黎耀祥（左）和邓萃雯（右）分获“视帝”“视后”。

　　早报记者 骆俊澎 发自香港

　　一部TVB剧的诞生，台前演员表演固然很重要，但是幕后其灵魂人物——监制更为关键。在TVB剧中，监制的重要性就相当于电影的导演，从故事大纲的确定，到演员的选拔，再到具体的制作，所有事务都离不开监制。可以说，一部剧的成败得失是直接由监制决定的，换言之，监制就是TVB剧的掌舵人。

　　TVB建台44年，让内地观众津津乐道的金牌监制不下15位。从今年刚去世的王晶(微博)爸爸王天林(83版《射雕》监制)开始，包括《义不容情》的韦家辉，《壹号皇庭》、《妙手仁心》系列的邓特希(微博)，《陀枪师姐》系列的邝业生(微博)等在内都是名震一时的金牌监制，不过这些人都在这几年相继离开了TVB，或转战电影圈、或转战内地捞金。走了一批当然有另外一批顶上。目前在TVB的金牌监制有资格最老的《巾帼枭雄》监制李添胜，《金枝欲孽》、《火舞黄沙》的监制戚其义，《刑事侦缉档案》系列、《冲上云霄》的监制潘嘉德(微博)，《溏心风暴》的监制刘家豪，凭借《宫心计》、《公主嫁到》以及《法政先锋3》连续三年拿下TVB年度收视冠军的监制梅小青以及《潜行狙击》的监制庄伟健。

　　早报记者昨天走进TVB，专访了明年即将退休的金牌大监制李添胜。圈里喜欢昵称李添胜为“添哥”，他是TVB最忠心的老臣子，服务TVB42年没有跳槽过，他创作了当年轰动香港的《狂潮》、《网中人》，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金庸剧以及近两年很火爆的《巾帼枭雄》系列。除了制作出色外，添哥在选角上可谓眼光独到，往往点石成金——今时今日的多位红星如周润发、刘德华、梁朝伟、周星驰、郑裕玲(微博)、刘嘉玲(微博)乃至这两年爆红的“柴九”黎耀祥(微博)等，都是由添哥大胆起用才当上主角的。难怪向来甚少公开致谢的周星驰，凭《少林足球》荣膺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男主角”时，也特别感谢李添胜当年的启发。

　　昨天早报记者见到李添胜第一眼就被他的朴实打败，高高瘦瘦的他一点都没有架子，身为TVB目前资历最老的监制，听他讲述在TVB江湖打拼的“柴九奋斗史”，与大明星识于微时的友情岁月，从他的故事可以了解到TVB监制的点点滴滴。

　　从布景组“苦熬”到监制

　　作为目前TVB资格最老的监制，李添胜首先向记者介绍了TVB制作部门的架构。TVB剧集的监制要负责包括从剧集策划到选择演员，再到拍摄进度等等在内的所有事务。在TVB剧中，监制的重要性就相当于电影里的导演，而编审就相当于编剧。TVB的编剧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编剧，主导权在编审与监制手上，编剧只是将编审与监制所要表达的东西写出来。至于编导，工作跟电影导演差不多，由监制分配任务，每个编导负责几集，监制通常也会去现场监督指导。遇到重要戏份时，编审会亲自写剧本，监制也会亲自导演。

　　据记者了解，TVB的编剧更像是写手，而编导基本上是只导不编。在TVB制作部，每一次晋升平均需要3至5年，如果遇到人事变动，刚好有空缺，可能才有机会走一下捷径。

　　那一个金牌的监制是如何炼成的呢？李添胜告诉记者，首先要学会“苦熬”。他透露自己是1969年加入TVB，从布景组做起，机缘巧合下客串节目短片演出“扫街茂”一角，被大家开始熟悉，“之后我做CM摄影师，FM场务，做了大概一年多之后。蔡和平先生给我一个机会，想我做他的助手，之后做了《欢乐今宵》的助导。我升做编导的时候是做体育节目，做了两年到三年，所以我做过一届世界杯，做过一届奥运会。不过我在TVB42年就递过一次辞职信，我做完体育节目，是1976年头给公司递信，公司当时领导就问我：‘靓仔什么事要走啊？’我说，‘首先搞清楚，我对公司没有什么不满，公司对我很好，不过我很清楚自己的材料，我不适合做体育节目，没得发挥。那场球是2比0，不会因为我拍得漂亮就变成2比1。现在有一个机会，友台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拍戏，我自己在这方面会有所发挥，所以我就打算过去。’(友台)那时叫丽的电视。当时副总经理林先生说，‘世事是没有绝对的，尽快给你安排一下，不要走了。’我就收回了那封辞职信。之后整个剧集组重新分配，到1976年真的有机会让我在TVB拍戏，第一部就是拍《狂潮》。之后一路拍，拍到1979年不到1980年，我就升监制了，就要自己处理所有的剧集，一路就没有停过。”

　　说起成名之作《狂潮》，李添胜表示很难忘，“因为那时《狂潮》是今天拍明天播的，头一晚拍不完隔天真的没存货出街。当时临近杀青，真的9天没睡，口水沉淀成结石堵塞口水腺，脖子肿起一块像乒乓球一样大，出院看到账单4800元港币，傻眼，当时薪水才1200元港币。”

　　主动求降职只为拍戏

　　李添胜制作的经典作剧集数不胜数，为TVB立下不少汗马功劳，不过直到最近一次TVB为了挽留人才给当红的监制提升，他才被提升为制作部经理。添哥表示其实自己十几年前就升过副总监，是目前TVB制作部负责人之一曾励珍的上司，但因为添哥热爱冲在最前线，竟然求公司降他职，变为曾励珍的下属，“其实说到底都是人要有自知之明，穿西装坐办公室，管所有监制，舒服但没什么作为，我觉得不适合自己，而且我做行政工作都不会做出什么成绩。大机构少不了是非、政治问题，做着做着会疲于奔命。当然做前线很辛苦，上班早上9点，收工晚上8点，而坐写字楼5点就走人，但做得不开心。要我做前线的电视剧工作，我觉得会有所表现。那时求总经理求了五六次，才让我降职。降了职也减薪三成多，合情合理，是我自己要求的嘛。”

　　电影那套制度我不喜欢

　　添哥的晚辈如韦家辉、王晶进来TVB后，又纷纷跳出TVB寻找大银幕的广阔天地，唯独添哥如TVB剧中忠心耿耿的老仆，一直留在TVB。他说其实1980年代香港电影市道好的时候，他也曾跟公司请假出去拍电影，“但我发现自己并不适合那个环境。电影的制度跟电视不同。在电视行业大家都是拿公司薪水，就像打‘皇家工’；而一部电影要请哪些演员、副导演、摄影师、灯光师、美术指导……制片人都必须向导演请示。在这种制度之下，难免产生‘擦鞋(拍马屁)文化’。如果不拍马屁，到下一部电影时，导演还会找他吗？由此我看到很多古灵精怪的事情。后来就想自己还是不太适合那种环境，还不如专心做电视，可以放开怀抱去想剧本。他们(电影从业人员)当时挺夜夜笙歌的，聚起来商量点子都是去夜总会，那样子花天酒地也难免。喜欢的人当然开心啦，不喜欢的却是一件苦事。我宁愿几个人静静坐下想点子，每天切实交些功课出来。”

　　做电视做了几十年，面对的目标观众群又是以普通市民、师奶为主，李添胜却说没有感到自己格局小、被局限了，“有些问题可以深入浅出地介绍，但若你摆出一副曲高和寡、高高在上的态度去阐述一些大家都不太明白的东西，那肯定不行。人的感情虽然很微妙，怎么想办法在技巧上让他们容易看明白呢？遇到高层次的问题可否想些深入浅出的手法去表达呢？不能因为面对的观众层次低就永远用一些低层次的手法，应该下工夫变些戏法。”

　　监制分派别是愚蠢的

　　近年，TVB一直被外界抨击台前幕后都青黄不接。对此，李添胜坦言：“我也同意这个看法，其实问题在于公司。公司是否愿意投放一点资源去培育新一代的接班人？其实并不困难，只要些许投资就可以了。我们这一辈始终都要退下来，找接班人完全没问题，即使找很新的人都没问题，我们可以教他们呀。我留意到公司是有人才的，但若公司以后都不愿投放资源培育新人的话，那就只能无可奈何慢慢退步了。”

　　现在TVB的监制一共有18位，隶属电视制作部，部门总监是曾励珍和梁家树，因此TVB监制又分为“曾派”和“梁派”两大派别。对于派系斗争，添哥表示：“外面形容得有点夸张。监制这部戏刚拍完做着后期，同时又要想下一部戏、想点子，真的没精神和时间搞斗争，行政层面才会有政治风波。如果监制把自己归为哪一派，我想他很愚蠢，因为公司都是打开方便大门给监制的，要开戏，认为谁适合做，就向公司要求。公司有个好处就是谁最先主动要求，就把第一选择交给你。但公司给不给你演员倒未必，因为演员有时在外面接了工作，没空拍这部戏；又或者公司开一部大戏，已经圈好人了。”

　　最满意《天龙八部》的阵容

　　熟悉李添胜的剧，总会发现有两个关键词与他息息相关，那就是金庸剧及澎湃的豪情气氛。李添胜在1990年代重拍了一系列金庸武侠剧，如张智霖(微博)演郭靖的《射雕英雄传》、古天乐(微博)演杨过的《神雕侠侣》，但因珠玉在前，评语总是新不如旧。添哥说：“当时TVB买了金庸版权，60万港元一部，5年限期，一直放着没动，限期快要结束时，公司说一定要拍，否则那些钱都白花了。我可能是因为年纪大了，中文根底比较好，所以公司刻意安排我去拍古装和民初的历史剧。现在很多年轻人更多的是受外国文化熏陶，如果安排他们去拍历史剧的话，比较冒险。而让我拍的话，风险比较低。”

　　添哥接下了重担，但吃力不讨好，观众心目中的黄蓉是翁美玲，怎会是朱茵(微博)？“朱茵是公认的靓女，很有演技天分，她演艺学院毕业，可能因为对演戏方法太熟悉，令人觉得她有点俗，我也承认这一点。古天乐演杨过时，反对声音更大，因当时他有负面新闻。杨过是反叛青年，金庸写他和小龙女之间的是师生恋，为世所不容，古天乐很适合呀，不用他，你说当时还有谁更好呢？TVB上世纪80年代第一次拍金庸剧，为何特别好看？因为有一批国粤语片出来的资深演员，演主角的父母、师傅、长老，个个都那么好戏，又有偶像吸引力，怎能不经典？到了1990年代，很多退出了，你说可以找谁演六大门派长老和东邪西毒南帝北丐？有些我选的演员，自己也觉得勉强。”

　　回顾众多金庸剧选角，添哥最满意《天龙八部》的阵容，“里面有几个人物我觉得都挺像的。陈浩民(微博)演出了段誉的秀美和贵气；黄日华(微博)年纪大了，就安排他演乔峰，他也演出了味道；虚竹和尚就找了眼睛大大的樊少皇，都挺切合。所以当时金庸的儿子查传倜来看我们的造型时，见到陈浩民都大赞‘好鬼似’(很像)！”

　　不平则鸣 坚持己见

　　从1990年代的金庸剧到现在的《巾帼枭雄》，添哥始终致力营造意气豪情、澎湃氛围。问他为什么一直坚持这样的激情？他说：“我是1948年出生的，1950年代香港的环境很差，我念完中学时就想是否应该想办法尽快脱贫，在脱贫的过程中会看到、经历很多事情。香港没有学校专门学习做电视和戏剧，电视行业是学徒制。你一定要受师傅的气，一定要伺候好师傅，会受很多委屈，会看到很多不公平的事情。当你经历得多的时候，社会开始发达了，物质文明，你又会见到很多不公平的事情在你的周围。对此，有些人是同流合污，当看不到；有些人则看不过眼，坚持己见。我想我是属于后者。我几十年来都是这样做人的。”

　　比较昔日与现在的戏剧制作，添哥说：“1970年代的剧本节奏较慢，页数会较短，二三线演员较齐整，演得入肉有戏味，让观众慢慢欣赏。不过随着时代转变，现时的生活节奏急促，故事情节丰富，演员演绎较生活化，每个年代都有不同特色。TVB经常被人骂没有新意，其实都是个人问题，有些人不肯去想，而有些人则是为新而新，这是不需要的。新的东西不一定好，旧的东西不一定差。很多情节是永恒的，但不同年代有不同的反应，应该从这些地方找新意，而不应否定那些情节。为新而新的东西很多时候都不合逻辑，反而惹人诟病。电视与生活息息相关，不可从生活抽离，像天方夜谭是不会被广大观众接受的。”

　　那些年，与我共事的大明星

　　刘德华

　　(微博)：你似乎特别喜欢刘德华，当初是你挖掘新人刘德华演《猎鹰》男主角的，后来还推荐他演杨过？

　　李添胜：刘德华除了外形好之外，其实他有今时今日的成就，绝对是合情合理的。当时我拍《过客》里一帮热血学生合唱《松花江上》的戏，其中有一个年轻人表现很投入，而且外形不错，我立刻叫人抄下他的名字——就是刘德华……到开拍《猎鹰》时，刚巧其他小生都在拍剧，需要起用一个新人，于是我没有多想，就用了华仔。其实，用新人就是靠胆识。

　　梁朝伟

　　：梁朝伟一直给人感觉很安静的人，怎么会让他演韦小宝？

　　李添胜：无可置疑，那时候“五虎将”里梁朝伟的戏是最细腻的，但可能在型格、戏路上略逊于华仔。这个演员真是好难得，演戏演得这么细腻的演员不多。他后来演了韦小宝，这个角色应该找不到第二个人可以像他那么惟妙惟肖了。

　　周星驰

　　：周星驰凭《少林足球》得金像奖影帝时特别多谢你，你跟他有什么渊源？

　　李添胜：其实没有。那时候他做儿童节目扮僵尸，不时吓吓小孩子，我觉得他挺有趣，有点与众不同。拍《阿德也疯狂》找了他做第二男主角，当时看他的戏已经知道他并非池中物，他那种演绎，虽然并不觉得很出色，但一看就会觉得有点特别。

　　：他踏上成功之路后公开多谢过你，你们有没有再联络交往？

　　李添胜：没有。我没有他的电话，他也没有我的电话，但大家碰面一定会打招呼，握手、问好。

　　周润发

　　：拍《狂潮》你捧红了周润发，你对他印象如何？

　　李添胜：可能那个年代的人比较肯“捱”。记得拍《狂潮》的时候，我见他在化妆间的沙发上睡着了，听得到鼻鼾声的那种。我就说先跳拍其他人的戏，结果跳拍了三个小时，直到不能不叫醒他，我才亲自去叫。当时我蹲下轻轻推他大腿，他一睁眼，双眼红得不得了———他真的很辛苦！然后他进厕所洗脸，10分钟后就位开演，状态没得说，立刻七情上面。当时我就想，这真的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演员。周润发真的很好，他跟你说病了就真的是病了，不会假装，也没有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