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冬升谈《大魔术师》：我感兴趣的并非魔术

尔冬升

　　撰文、编辑/王子烨

　　作为2012开年第一大戏，《大魔术师》最先纳入视野的是看“梁朝伟、刘青云如何追周迅”，看魔术、奇幻、浪漫如何在民国背景下华丽呈现，但看过本片后，你会发现，此前的一切都是隔靴搔痒的想象。如果说2011跨年最“带劲”的电影是《让子弹飞》，那《大魔术师》的飞扬、癫狂、极致和浪漫在某种程度上绝不输“子弹”。

　　“我不想在春节档让大家看一部《门徒》《旺角黑夜》这样的电影。”

　　表现魔术的电影并不少，仅近几年“更新过”的佳片就有诺兰的《致命魔术》(The Prestige)、爱德华·诺顿领衔的《魔术师》(The

　　Illusionist)、法国动画片《魔术师》(L’illusionniste)，诸如此类不胜枚举。而展现民国风貌的华丽国粹剧如《霸王别姬》《梅兰芳》亦在观众头脑中根深蒂固。香港导演尔冬升，率领梁朝伟、刘青云、周迅、闫妮、吴刚，用魔术嫁接民国，把这个无论怎么看都像是书写时代、隐喻人生的正剧炮制成浓墨重彩的喜剧，并且它并不是小清新风格的轻喜剧，而是绝对放肆又相对无厘头的重口味精良之作。你能想象被“叶先生”“易先生”附身后，梁朝伟先生仍然能有类似《东成西就》中的扮相和颠覆表演吗？仅凭这点，《大魔术师》足够让人爱戴。当然，它的华彩只会更多。

　　“我不想在春节档让大家看一部《门徒》《旺角黑夜》这样的电影，希望大家看完《大魔术师》会很开心。喜剧很难处理，你太夸张，就显得创作者没有品位，台词也不能雷人。但有时候你稍微过一点，观众的反应又很好。”这是尔冬升导演对《大魔术师》最初的定位，就是要拍喜剧，拍商业上成功的电影。

　　其实近几年，尔冬升和“喜剧”二字并无太多交集。无论是《门徒》还是《新宿事件》，哪怕是《早熟》，似乎“尔小宝”人到中年后禁锢在道德上的纠结过于强烈。可殊不知，恰小宝年少之时，他的发轫之作便是和两位哥哥姜大卫、秦沛共同投资的电影《猫头鹰》。正是这部他编剧处女作、姜大卫导演处女作的《猫头鹰》将武林中事打通恶搞，对各路大侠毫不留情，成为香港无厘头喜剧的鼻祖。此片亦被曾志伟评价为“早于周星驰的无厘头10年有余”。

　　真正坚定尔冬升在此时此刻拍一部“纯粹喜剧”的原因则是另一部古装喜剧——《武林外传》。“我筹备《大魔术师》的时候有一次在怀柔看电影版《武林外传》，当时剧院都是些小学生、初中生，大人没什么反应，但是那些小孩笑得快晕过去。那个反应太令我惊讶了，在香港都没有观众会是这样的。这给了我很大的信心，我觉得观众应该是没问题的，但是喜剧不要太单一。”

　　在和本报记者的聊天中，僵尸片、恶趣味都是导演轻车熟路又心心念念的情结。《大魔术师》 里有一场戏，梁朝伟做局给吴刚看，他穿着道士袍招魂，扮相十分“东成西就”。“当时这场戏的设定中吴刚是僵尸，在和一堆僵尸开会，然后梁朝伟、刘青云和僵尸群打，肯定特别有趣，可惜啊，肯定通不过……”但“戴着镣铐跳舞”除了让尔小宝感到很重，他更懂得如何变通：“电影第一稿下来要修改30多处，刘青云那个角色本来叫段士章，但审批不过不能姓段，所以我干脆给他改名叫雷大牛这个憨憨傻傻的名字。最后电影拍出来一刀没剪，直接通过。”

　　“我对梁朝伟说，你需要演一个喜剧，要不一定得抑郁症！”

　　“趣味”是《大魔术师》最引人入胜的道具。最初买来连载于天涯“莲蓬鬼话”社区的同名小说时，尔冬升说，他对魔术并没有特殊热爱——“要说魔术高手，变个小把戏逗女孩子开心，冯德伦是个高手，郑中基也是，但我对魔术并不感兴趣。”所以这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在影片中，比起造梦般“展示魔术的奇迹”，尔冬升经常会故意在拍摄时“放水”，一边变魔术一边拆穿其中的诡计，此种恶趣味心态倒使得很多段落格外耐人玩味。真正买下版权开始再创作时，尔冬升看了很多同类题材的电影，怕撞车。直到他看到爱德华·诺顿的那部《魔术师》时，心中一沉：同样是两女一男的三角戏，同样是用魔术拯救爱人，同样是权利和智慧的对决……坏了，怎么和原著这么像。“我们赶紧修改剧本，改了很多很多稿，最后决定把整个影片拍成喜剧，变成一个全新的故事。”

　　故事中的世界是否成立，除了剧本工夫，演员至关重要。尔冬升笑称自己“东骗西骗”，以“扯虎皮做大旗”之势骗来了梁朝伟、刘青云、周迅这一手绝对重量级，又绝对会演戏的好牌。

　　玩笑归玩笑，但能请来已经越来越少演戏的梁朝伟，“给你演个喜剧角色”是最重要的敲门砖。2004年尔冬升碰到梁朝伟说：“我快退休啦，退休之前咱们合作一部吧。”当年二人说好一定合作，却时隔多年没有兑现。直到尔冬升买下《大魔术师》版权后把小说给伟仔看，两天后伟仔来电：故事很有趣。“当时他很忙，在拍《一代宗师》，然后我和他说刘青云有兴趣演。伟仔和刘青云认识很久，但是十几年没有合作过，年轻时梁朝伟去东南亚登台赚外快还带着作为新人的刘青云一起去。最关键的是我对他说，这是个喜剧，你需要演一个喜剧洗掉之前身上的那些角色，要不你一定得抑郁症！”话虽如此，梁朝伟刚进剧组时仍然不太“正常”：“我们住在酒店的同一层楼，他把拍《一代宗师》的状态带进来了，比较严肃。他并不见我，老是给我发短信。但这个电影是有喜感的，后来他看到整个剧组热热闹闹，拍着拍着他就适应了。”

　　至于选择周迅，尔冬升只用一句话就说明白了：“看到她时你会相信，她就是那种能让梁朝伟和刘青云争风吃醋的女人。”

　　对话尔冬升

　　“最简单的东西对梁朝伟是最难的”

　　记者(以下简称记)： 《大魔术师》是喜剧，导演心里认可的是哪种类型的喜剧？是需要有知识背景解读的，还是直接发笑的，或者是无厘头的？

　　尔冬升(以下简称尔)：要极致些。像恶搞，如果搞得人家看完都笑着骂你神经病，就是成功，多荒谬都可以。

　　记：拍魔术题材最难的部分在哪里？因为原著里的很多魔术其实是假的，根本不能实现，那怎么办？

　　尔：最简单的东西对梁朝伟来说是最难的，比如从帽子里变出只兔子，那个手法他必须练，没法帮他。兔子就在帽子里，但我最后并没有挑天衣无缝的镜头，我怕观众认为是特技。其实我们拍的魔术有时是很解密的那种。魔术一定有机关、道具。比方说梁朝伟怎么从台上到地下，很简单，有活门。关于变火这些魔术也很简单，就是吊钢丝。但有一场梁朝伟第一次见周迅给她变魔术，非常浪漫，就不能穿帮，否则会破坏气氛。

　　记：为什么你一边展示魔术一边还要故意给观众放水？是不是这就是你对魔术的态度，你从心里根本不相信它，也希望观众不要信？

　　尔：这样比较有趣味。我和梁朝伟商量过这个事，如果他变给我看我什么都不知道，但是如果他告诉我，那个火为什么会飞过来，原来只是有条鱼线而已，我就会觉得，啊，这样就行，蛮有趣。

　　记：“魔术”不仅在电影领域，在绘画或文学领域也频频被关注，因为它本身包含一个大隐喻，不同艺术家会给予不同的意义，那你赋予魔术的意义是什么？

　　尔：戏里到最后梁朝伟不是学魔术，他要到法国拍电影。我的副导演刚从美国念完电影回来，我就问他戏剧、电影对人到底有什么意义？他说你可以在戏剧里面过不同的人生。我觉得说得很好，就直接放到了片子里。其实魔术也是，大家潜意识希望这个世界有奇迹出现。但我自己体会不到这种乐趣，我每次看魔术都会想他是怎么变出来的……

　　记：所以你好恶趣味啊，你的兴趣就是从旁观者的角度拆穿它？

　　尔：我从来没有很希望拆穿它，我只是不Enjoy看魔术这个过程。我从没有买过票去看魔术，我觉得最有意义的魔术就是逗小孩开心的那种，还有就是变魔术追女朋友啦，我老笑冯德伦魔术变那么厉害根本就是为追女孩学的，还有一个魔术高手是郑中基。

　　“《大魔术师》不拍成喜剧会非常无聊”

　　记： 《大魔术师》原著的故事架构很容易让人想到外国那部《魔术师》，所以导演增加了故事的复杂性是为了“不像”吗？

　　尔：我是后来才看那个《魔术师》，我一看那个也是用魔术拯救，当时就愣了，心想完了，我们就马上改，尽量不能像。后来我们决定用比较喜剧的方式。观众对喜剧的期待可能就是从头到尾有很多笑点。其实这个故事如果不用喜剧的方法会很无聊，很多电视剧也拍过这种恩怨情仇。我们也需要明星，这个戏如果换了新人的话我看也没什么人买票。我们改的不仅是剧情，还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我们的魔术指导看过小说后说，这个故事一看就是外行写的，很多东西没有办法实现，比如很多人围观时他把一块布变消失，我不能拍，因为如果拍得不合理，观众一定会骂。

　　记：要是不拍合拍片你会选择《大魔术师》这个小说来拍吗？

　　尔：不一定。我喜欢的东西不是这个方向。但我明白这是符合市场规律的电影，我这次就是想拍一个有票房价值的商业片。我不知道有些话该不该说，但你拍片要先搞清楚目的，我跟很多年轻导演都这样说，尤其新导演，第一部戏、第二部戏更要谨慎。最近有几个导演找我，他们遇到一些票房上、发行上的问题，我说你们只是想赶快收到酬劳，根本没考虑那个公司后面的资源是什么。到最后那个老板还赚了钱，因为他有植入广告，但导演损失的是声誉、前程，这很糟糕。

　　记： 《新宿事件》你因为自己的坚持，导致它没办法在内地公映。虽然此前你也拍合拍片，但是不是从《新宿》后你才完全按照合拍片的格局去准备？

　　尔：那段时期气氛不一样。《门徒》后很多人都觉得是个信号，是不是尺度会开放？当时就有人去电影局问为什么《门徒》拍黑帮可以通过，我们的不能通过？电影局长当时很帮忙，他说人家拍的是香港。那时候的气氛宽松一点，我们拍电影的当然要看着气氛来做。或者你索性不要大陆市场就更不用麻烦了，像台湾就分级嘛，电影尺度很宽的，香港基本上也没什么问题。可如果你要大陆这个市场，就要照规矩办事。

　　记：为了了解“大气氛”，你会每天看内地的新闻联播、政治新闻吗？

　　尔：我早上看完香港新闻、看完报纸就上新浪扫一眼大标题，然后看一眼娱乐版里的大标题。我有匿名微博，不写，只关注一些人在干吗。慢慢我就知道大概能拍什么，比如《听风者》这个故事要是时装片就不能拍，《消逝的子弹》要是时装片也一定通不过，所以只能拍年代戏了……现在拍电影不是那么容易的。

　　记：所以现在一去电影院，电影都往以前拍，而且还不能出现容易产生联想的东西。

　　尔：以前的港片，香港警察的事情内地不管。但回归10年之后改变，因为有领导认为回归10年了香港怎么还有坏警察存在？现在没有分级，所以我们能拍的范围很窄，要拍得找空当去做，所以古装片比较容易，《龙门飞甲》随便怎么拍都问题不大。拍年代戏就怕有后人，比如《大魔术师》里原来刘青云那个角色叫段士章，但30多条审批意见中有一条就是不让他姓段……为少惹麻烦我干脆让他叫雷大牛，憨憨的比较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