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志封面
陈弋弋/采写 孙慧/图
黄耀明,如果单纯用歌手去定义他,会显得太懒惰。1988年《你还爱我吗?》呼应中英联合声明,1989年《今天应该很高兴》反映香港移民大潮,2004年的《达明一派为人民服务演唱会20周年庆典》演出日期是12月10日的世界人权日……2012年4月23日,在达明一派兜兜转转香港演唱会当晚,黄耀明对着台下涌动的人头,大声说出:“我是一个同性恋者,我是一个gay佬。”自那天晚上起,他就已经成为了一个社会话题人物。同性恋维权组织香港女同盟的工作人员说,黄耀明是到目前为止公开出柜的第二位知名香港艺人。第一位则是张国荣(同抑郁症抗争多年,2003年从香港文华东方酒店24楼跳楼自杀)。
5月1日,黄耀明来到北京。在这个扬着浮尘的地方,他谈起一周前让他成为各大媒体头条的轰动“出柜”事件:“我觉得需要有一个公众人物,站出来指着自己说,我是。”
黄耀明是出道25年的公众人物,从来没有主流过,却将偏锋坚持成了风格。不消费回忆,不断有新碟问世,歌迷从50后跨至80、90后。黄耀明这样的歌手,实在只有黄耀明一个。人们形容他,爱用“靓”、“妖娆”“美丽”这样的字眼,但,自那天以后,人们形容黄耀明的词,也许该添上“勇敢”。
黄耀明要的,不只是“出柜”,而是要打破这个“柜”。
黄耀明目光坚定
出柜不需要理由:
“我觉得需要有一个公众人物,站出来指着自己说,我是。”
陈弋弋:4月23日,你在达明一派的香港演唱会上说:“我是一个同性恋者。”除了宣布这个事实之外,你还想表达什么?
黄耀明:其实我只是讲几句话而已,但是那几句话很重要。因为有一个公众人物在那么公开的场合高调地宣称我是一个同性恋,对于大家很重要。在大众媒体面前,同性恋者都很怕谈这个事情,但是我觉得越怕越要多讨论、多说,所以就觉得——从我开始吧!其实我以前也会谈这个事情,但会比较小心一点。
陈弋弋:以前是只谈观点不谈自己是吧?
黄耀明:对,但是我觉得需要有一个公众人物,站出来指着自己说,我是。
陈弋弋:为什么呢?
黄耀明:因为这样做,可以给其他同志一股力量。不见得他们都会走出来,做所谓“出柜”的事,但我希望他们不要怕。他们应该明白,这件事不需要怕被人知道,不需要认为我是同性恋就是我的错,不需要有犯罪感、愧疚感。今天,我宣布了,之后如果有机会我会去慢慢鼓励别人,尤其是年轻人,让他们不要怕。当然,我也希望社会对于同性恋和他们的伴侣,给到和异性恋一样的保障和权利。
比如说,香港有一个反歧视协会,他们反对种族之间的歧视、男女的歧视、年龄的歧视,但是没有谈到同性恋,我觉得这是一个缺失。所以我走出来承认、呼吁,希望能慢慢地推动我们的社会,去反省是否保障了同性恋应有的权利和社会福利。
黄耀明手舞足蹈
陈弋弋:就你个人来说,你是红了很多年的艺人,你所享受的生活环境在某些程度上比普通的人要好,这种同性恋的歧视你会遇到吗?
黄耀明:就算我不会遇到,我也应该为那些会遇到的人争取。是的,我生活比较富足,喜欢我的人很多,我完全不需要站出来,站出来给我增添了好多麻烦,也给我的家人带去麻烦。但我不甘心,我需要替那些不太好的人争取。实际上,不管是在香港还是大陆,到了这个年头,大家的很多观念还是很保守。我觉得我应该走出来,多说几句话给大家多点提醒。
出柜前一刻:
“那整个下午,我一想到我要说的话,心里就很快乐,但是也紧张。”
陈弋弋:你和流行歌手不太一样,你的歌都是关注社会话题的,我无法想象一个关注社会话题、批判社会现实的人,不敢承认真实的自己到底是怎样的。所以我会觉得,这也是你的一种需要。
黄耀明:对,我就是所谓的一个受害者。我以前也怕,不敢告诉别人。
陈弋弋:小的时候?
黄耀明:长大了也一样怕……现在我不怕了。我开始觉得,可以给那些当初和我一样怕的人鼓励,让他们不要怕。
陈弋弋:我想知道你是怎么克服这种怕的呢?你第一次向家人公开是很小的时候?
黄耀明:也不小了,差不多三十岁了。
陈弋弋:在说出来的过程中,你是不是觉得,得到父母的谅解和认可是最关键的?
黄耀明:父母跟家人的谅解当然重要,但是……他们不一定真的了解,我跟我爸妈说了之后,他们是很被动的接受,但是我也没有办法。
黄耀明投入演出
陈弋弋:什么叫很被动的接受?
黄耀明:他们首先心里明白,我已经长大了,不可能按他们的意志去生活,我有我自己的生命,我已经选择好了要过什么样的生活,然后我告诉他们。我爸妈当然是不接受的,但是他们最后还是包容了,只是,他们不是很开心的包容,但是也没办法。
陈弋弋:从怕到不怕,你怎么克服的?
黄耀明:首先是多了解一点同性恋是怎么回事,然后知道——我不是一个变态的人,我跟其他人没什么分别,再然后,接受自己,爱自己。当我知道“爱自己”是一个最重要的事情后,我就不怕了。有一个观念必须打破,我们从小就被灌输一种观念:你要为你的爸妈、你的老师、社会做些什么,好像一直在鼓励我们要牺牲自己去成全别人。但是没有人告诉我们,如果一个人对自己都不好的话,你的牺牲是没有意义的。我觉得,一个人一定要先自己快乐,然后才能让别人快乐——所以我决定,要先对得起自己。所以,当我告诉我妈妈之后,我马上跟我她说:“你不要用中国人习惯用的那套那对我,你做那些事情都是没有用的。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错,如果真是一种错那就是天错了吧,天错由天去处理,我跟你不需要处理。我和你都不需要有负罪感,所以让我们开开心心的生活就好了。
陈弋弋:所以最重要的还是自己的心里先强大。
黄耀明:这个很重要,人也不是一开始就强大的,都是慢慢强大起来。
陈弋弋:我想在这么多年里,你可能很多次都有把真实的自己告诉大众的冲动?
黄耀明:是的。
陈弋弋:那为什么之前的冲动都没能让你去说这件事情,单单选择了那一天说呢?
黄耀明:其实我觉得我在过去的很多年里,随时准备说。但是有很多时候我因为顾虑家人的感受,一直每说。到这次突然所谓“出柜”,我是没有计划的,是那一天下午我突然的决定。因为那几天的演唱会里面,我谈到了很多香港的价值观,我谈到香港这个城市有些以前让人相信的东西都在消失。其中一个东西就很宝贵,就是香港人的开通。香港本来是一个很开通的城市,但是现在好像开倒车,比十年前倒退了。所以我就想到进步、包容这些观念非常重要。我觉得,我应该在那个晚上说出来,不要再等了。
享受真我的黄耀明
陈弋弋:说的时候是不是心里很快乐?
黄耀明:那整个下午,我一想到我要说的话,心里就很快乐,但是也紧张,不知道说出来会怎么样的后果。然后我就跟我经纪人说了这事,经纪人也没有阻挡我。(经纪人郭启华在一旁说:“我也没跟别人说,就跟演唱会现场的导演说哪一段要停,因为黄耀明有些话要讲,音乐等一等。演唱会上我也和他一样紧张,不知道观众会怎么反应。他说出来的时候,我听到好多欢呼声、哭声、尖叫声、鼓掌,我觉得里头包含了很多种感觉,甚至也有些发泄。第二天我很紧张地看报纸,结果我看到香港比较重要的报纸给出的评价都是比较正面的。我相信媒体也感觉到,这一刻很重要,他们也被感动了。”)
黄耀明:我没有跟其他人讲,甚至连刘以达也没和他讲。所以他在现场听到的一瞬间,也呆掉了。
陈弋弋:我昨天跟晴朗(黄耀明内地演艺工作代理人)通电话,他的一句话特别触动我,他说:与其说明哥是出柜,不如说明哥是想打破这个柜子。我不知道这能不能形容你的初衷?
黄耀明:我觉得他说的蛮对,我当然希望打破这个柜子,以后这个柜子都不存在。我确实不只是单纯想宣布点什么,而是希望能借此打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