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索拉李劭晟谈现代音乐:不得不启蒙

2012/5/24 16:33:46 作者:nvwu 来源:女物娱乐网
2011年11月日本雅乐音乐会(左)越南民族音乐会和印度民族音乐会带来了浓郁的民族风情(右)李劭晟:师从中央音乐学院副院长叶小纲,国内首位考入美国朱利亚音乐学院作曲系的青年作曲家,其作品《垣》曾获2006年芝加哥国际作曲比赛青年组第一名。

刘索拉、李劭晟

刘索拉、李劭晟

现代音乐

现代音乐

刘索拉李劭晟谈现代音乐:不得不启蒙

  2011年11月日本雅乐音乐会(左)越南民族音乐会和印度民族音乐会带来了浓郁的民族风情(右)

  撰文、编辑/ 李森

  在《娱乐至死》的扉页上,尼尔·波兹曼写道:“有两种方法可以让文化精神枯萎,一种是奥威尔式的——文化成为一个监狱,另一种是赫胥黎式的——文化成为一场滑稽戏。”有太多证据表明,后一种可能性越来越大,以至于被感官刺激、欲望以及无规则游戏捆绑着踉跄前行的我们并不自知,反而乐在其中。今年是北京现代音乐节的第10年,10年后,“现代音乐”依旧没有走进寻常百姓的生活,它还是那个悬在半空中、似乎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陌生概念。这一点,让项目总监李劭晟倍感遗憾,“按理说我们不该再肩负启蒙的任务了,但我们确实还停留在启蒙阶段。”问及是否对下一个10年抱有希望时,李劭晟露出颇为复杂的笑容,反问道,“你觉得呢?”

  接受记者采访时,离音乐节开幕不到半天,所有人都挤在中央音乐学院行政楼内的一间小办公室里加班,李劭晟也不例外。反复确认过一份通稿后,他取了一听可乐,拉开铁环,坐到记者身旁。在他对面,精神抖擞地和作曲家陈怡谈笑风生的,是本届音乐节的执行艺术总监刘索拉。开宗明义地,被在场师生亲切地称呼为“索阿姨”的她对记者说,“别提《忐忑》啊,它不属于现代音乐。”偏偏,记者的第一个问题就和《忐忑》有关,于是,话幕掀起,对谈就位。

  刘索拉:音乐家、作家。长期游走于各种音乐形式的她正全力准备即将在现代音乐节上演的综合媒体清唱剧《自在魂》。上世纪80年代,刘索拉的小说《你别无选择》震动了文坛,至今仍是中文系学生的必读书目;而她为电影《无穷动》《十三棵泡桐》创作的配乐,则让人看到了她身为学院派作曲家的多样性。

  李劭晟:师从中央音乐学院副院长叶小纲,国内首位考入美国朱利亚音乐学院作曲系的青年作曲家,其作品《垣》曾获2006年芝加哥国际作曲比赛青年组第一名。

  读普鲁斯特的时候,应该选择现代音乐

  记者(以下简称记):我还是想说《忐忑》,它不属于现代音乐的话,该怎么归类?

  刘索拉(以下简称刘):它是世界音乐。其实世界音乐算是民间音乐的一种,再包装、提高一下,也可以有各种各样的形式。

  记:可能大众理解起来还是挺吃力的,对大部分人来说,这几种概念只是名词。大家关心的是,《忐忑》红了。那现代音乐里有没有类似的“神曲”?

  刘:是这样,一般老百姓的信息很不丰富,那些我们以为是世界音乐,或者说中国民间音乐的东西,以前制作得比较粗糙,没什么意思,太千篇一律、陈词滥调了。《忐忑》之后呢,大家突然从这种既像民间音乐,又比民间音乐新奇的东西里找到了些什么,所以它火了。坦率地说,现代音乐里基本上没有《忐忑》——我们不是拒绝老百姓,现代音乐是音乐中的哲学。如果说流行音乐和世界音乐是民间诗歌,但它没有形成哲学。打个比方,现代音乐相对来说是小说中的意识流,或者表现主义,很多人看现代小说,但他们不知道现代音乐和现代小说是同一的东西,这是悲哀的地方。

  李劭晟(以下简称李):这属于很大的不平衡。你不可能听着世界音乐,读乔伊斯的《尤利西斯》,它们传递的信息是不对等的。现代音乐给大家带来的是“对等”信息,我们想告诉大家,读普鲁斯特的时候,应该选择现代音乐。

  刘:对呀。比如你知道本雅明之流,读他们的书,不知道现代音乐,就完全不是一回事。他们说的所有这些哲学状态、美学状态,和现代音乐的发展是有关系的。

  记:但我想说的是,以前读书的时候,哲学系的教授通常会很简明地告诉我们,哲学就是对哲学的追问,我们每天都在做和哲学相关的事情,是很平常的,不需要特别归类。

  刘:对,这是学透了以后,你可以这么说,说我最后的结论很简单,就是每天的日常生活了。但是没学的人,想得到这个结论就很不容易,中间有一段你得学,学完了再简单化。不可能你现在有一个简单的结论,过程就省了。这就是我们教育里缺失的东西,老师帮学生跳过思索的状态,他先告诉你结论是什么,见山是山见水是水,简单,别想了,所以最后你还是只知道见山见水。思考是别人代替不了的。

  李:学透了的人想简化的时候,他的简化和你的简化肯定是不一样的。我可以很快下结论,说左小祖咒的音乐非常现代,但并不代表着中国有了左小祖咒,所有音乐学院的学生都能变成左小祖咒。必须走的路,必须吃的苦,一样也不能省。

  听周杰伦王力宏十张专辑,其实就听了一首

  记:劭晟更年轻一些,走的也是一条常规意义上的专业之路,你怎么理解“学以致用”?

  李:现在恰恰是“学不致用”,才导致失败,学了没用,是因为学得不透。个人角度来说,我是中央音乐学院附中出来的,一开始也没什么目的,就是碰,碰到哪儿是哪儿,撞到什么听什么。这给我带来了什么好处呢?就是一种基本的音乐感觉,比如色彩上往哪儿走,紧张还是松弛,气息是要断还是要连等等,是内心听觉的东西。现在的学生,吸收的东西太少,听周杰伦王力宏十张专辑,其实就听了一首,你明白吧?横向的东西听得多了,你才大概知道自己该怎么选择,也会感觉到哪个高级一点。像华语乐坛的流行音乐就比较简单,声音上没太多想法。

  记:但我觉得你也应该经历过排斥期,就是最初尝试去接触高级一点的东西时,我们会感受到强烈的排斥力,好像它不让你接触,非得熬过某一本书,或者某一种音乐类型,才算入门了。

  刘:我插一句。我们国家就没形成这种学习的风气!比如说我古文特别不好,年轻的时候,我可以很骄傲地说我抗拒学习古代文学,因为它太难了;但到现在这个岁数,就只剩后悔,不仅古文没学好,而且养成了一种干什么都静不下来的习惯。“造反有理”都知道吧?我不会,我有理,我骄傲,我还变成明星了!当然,我不是指责一个孩子有反叛精神是不好的,但是呢,他还应能静下心来做事,把很小的细节抠吃细了,把事儿做漂亮了,这在任何一个领域都是非常难得的。

  李: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方法,都走过非常艰难的路,才得到今天的成果。讨论“学以致用”,可能得就事论事,不能总结,说什么东西必须是这样的,什么东西更有意思,什么更没意思。这个社会太容易总结了,而且我们太吃这一套了。

  刘:其实现在的孩子都不傻,你们都学了很多东西,知识性比我们这一代更丰富。但你们还是有个坏习惯,就是特别迷信所谓的“过来人”,哪个哪个名人说了这句话,觉得特有道理——分析你自己的生活,得出自己的经验,这是最重要的。像现代音乐节,就是给大家充分的选择和想象力,我给你放了很多可能的例子,都搁这儿了,你挑吧,就是这样。

  现代音乐是散文,流行音乐是打油诗

  记:现在的潮流是,大家都去流行音乐节、摇滚音乐节……

  刘:现代音乐节其实有点像高级理论中心,这个中心给你提供世界上最新最全的理论,让你思考,供你琢磨。

  记:我明白。好比高中学文科,语文加政史地,大学学汉语言文学,研究生可能就比较文学、语言学了,是一个向上的金字塔。

  刘:对,它是使劲争上游的过程。

  李:本身也是一个思考的过程,甚至是不停颠覆自己,对自己发问、提问和反对自己的过程。所以有时候我们看起来比别人脆弱,不像玩摇滚的,特自信。

  记:问题是现在这个社会不太需要这种脆弱。

  刘:是中国不需要。

  李:中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积累了那么多财富,什么都没跟上来呢。

  刘:精神上很穷。这跟体制有关系,中国人的思考能力被削弱了,他不会想到……

  李:你是指不会反思是吧?

  刘:对,他不会想到文明,文明这件事——精神文明和虚的抓不住的文明,对很多人来说,还不是他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现代音乐其实是日常美学。

  记:流行音乐也一直在向现代音乐取经吧?比方说尚雯婕,她就把侗族大歌放到了自己的专辑里。

  刘:流行音乐是现代社会学分析的一种文化现象,它基本上不向现代音乐取经。有一些流行音乐可能受到过现代音乐的启发,好比爵士。爵士是有思想的音乐,因为它的长度是没有被剪短的。现代音乐就像一个句子,它是在写散文;流行音乐呢,是打油诗,就这个不一样。写打油诗你就得精简,四四、六六什么的,它是齐的,只要一给它切成齐的,它就算流行音乐了;但是爵士,尤其是自由爵士,它是新音乐,句子是逗号、句号长短不定的,而且是散的,它是思维的过程,大部分人没耐性欣赏这种句子。

  李:当成功不是建立在真本事之上,而是由不学无术但又特别会混的人组成的时候,耐性就显得很没有价值。

  刘:现在有种惧怕文化的倾向,有人怕别人太有文化了,对他是威胁。

  李:然后这帮人又多,他们就抱团,集体地攻击文化。有个匹配着的现象,不知道你们发现了没有,就是现在的年轻人有想法,大家都爱买书,但买完了不看,他怕耽误了社交,耽误了投机的机会。现在是出版社比书多,买书的人比看书的人多。

  80年代造星,21世纪专产平民偶像

  记:这就是学以致用的坏处吧。学了之后,要把它转化成看得见摸得着的效益。

  李:我去德国奥迪,看他们怎么生产车,真是特别棒,人家的严谨,对一丝一铆的态度……

  刘:我们这边儿就觉得如果有态度你就不酷了。没有认真对待学问的态度,而是装疯卖傻的态度、铆着劲儿想当明星的态度。

  李:什么叫“认真你就输了”?一来是不把认真当回事,二来是又特别想在每一个方面都能赢。

  刘:挺无聊的,而大家又把无聊当有趣。

  记:刚才索阿姨谈到的,想当明星的态度,说白了就是想变得非凡吧?

  刘:我就特别喜欢“凡”,我喜欢普通的态度。比如说我特别不爱耍艺术派头……

  李:但是你有艺术派头。

  刘:我有,那就是与生俱来的(笑),但我特不喜欢自己的这个派头。为什么我训练自己当制作人?因为当你自己学制作、学录音的时候,你就是“凡”嘛,你就是个技术工,这不是艺术家干的活儿。我们这代人,经历了文革,又是文革后的大学生,再经历80年代,就养成了所谓“非凡”的毛病。80年代弄出来一堆人都觉得自己是明星。

  李:咱们这两代不太一样,你说你们那会儿是造非凡,我反而觉得我们这一代是在造“凡”,造出来的都是平民偶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