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人物周刊：谭耀文的道理(附图)

谭耀文（大食）

　　喜欢谈道理，把个人经历和普遍规律联系起来，多半是感觉命运的浮沉难以把握，想要给自己一个解释一个交代

　　本刊记者 施雨华 发自东莞

　　谭耀文昵称“阿谭”。假如你以为这只是因为他姓谭，那你就错了，据说至少同样重要的原因是他喜欢“谈”道理。

　　一路顺风顺水无挫无折的人是无须谈道理的，简简单单地相信“我命好”就行了。喜欢谈道理，把个人经历和普遍规律联系起来，多半是感觉命运的浮沉难以把握，想要给自己一个解释一个交代。

　　“我一直重视思考，我很喜欢研究自己的内心，这对做演员也有帮助。”所以道理首先是跟自己谈，然后才是跟别人。

　　谭耀文有许多道理可以谈。

　　歌唱之路，越走越难

　　“寻找证明的过程十分辛苦，但有机会寻找总比没有好。”

　　进入娱乐圈是在1988年，那年谭耀文19岁，“一不小心”拿下了香港第7届新秀歌唱大赛冠军。这项比赛由无线电视台(TVB)和华星唱片举办，此前已发掘了梅艳芳(第1届冠军)、吕方、张卫健、杜德伟、苏永康、许志安、黎明等歌手；没有获奖的选手中，也有温兆伦、李克勤、周慧敏等日后的明星。

　　那届比赛的季军郑秀文当时还在读中学。亚军何国星做了很短时间歌手，一度担任TVB配音演员，后来成为教配音、戏剧、歌唱的老师。而谭耀文顺利签约华星，第二年就出了唱片。

　　他小时候就发明星梦。“有同学家里是做杂技的，在无线表演，也教演员做一些很简单的杂技，我就跟他去看明星。他还认识拍电影的人，我就去看拍电影怎么回事。当时我也跟着学了点杂技和动作，比如怎么打才像是真的。我最记得那次终于有个很小的角色，演一个被打的人中拳后喷鼻血。我喷错了位置，动作指导说，‘真难看。周润发就是《英雄本色》里喷血喷出名的。你学会这个动作就能当周润发了！’那个不算工作，没有工资，觉得能学到东西就很好了。”

　　他也为一些演唱会帮过忙。张学友的演唱会上他穿着忍者的衣服在后面跳弹床。“空翻我也懂，最难的是侧手翻，弹起来在空中后空翻。”参加歌唱比赛时，最后他打了一个空翻作为结束动作。失手了，一条腿跪在地上。但还好，没有太难看。

　　他妈妈没有工作，爸爸是个包工头，接下建筑工程然后分配人去做。以前放暑假，爸爸也会抓他去工地干活。“我没认真告诉他们我去电视台做什么，参加比赛也没问他们，当然获奖、签约他们很高兴。”1989年他出了第一张专辑，梅艳芳的造型师刘培基帮他做造型。“走到哪儿身边都有两个人跟着，唱片公司安排的，说很多话，都是逗你开心。那时候不懂，觉得很自然。人也蛮飘的，以为这条路往下走很简单，OK了，没问题。”

　　结果越走越难。连出几张唱片都没卖好，也没有个人名曲。“有才华也不一定行，有很多要配合的东西。最红的歌手，张国荣、谭咏麟，每次出场都有很多伴舞者，到自己时怎么总是一个人？唱片公司要凭关系帮你争奖回来，要满足很多方面。唱歌几分钟就完了，宣传、讲话的时间比唱歌多得多。”

　　当时心生厌倦，觉得这条路很难再走下去，选择了放弃。现在想来，错的是自己。唱片卖得不好，再不做宣传，还有什么途径让大家认识你谭耀文？

　　已经上来了，还是要下去？

　　“你问我这么多年，最需要多谢的人是谁，就只有我自己。”

　　离开华星后，谭耀文想过去做家私设计，但没有本钱。刚好TVB一位高层找他去拍电视剧，“不知为什么他们总喜欢找做不成歌手的去拍。”才二十出头，就演四十多岁的老头，在化妆间第一次粘上胡子，以前的歌手朋友来看他，没人认得出来。做歌手时很看重形象，这时不免羞愧，安慰自己，“拍戏拍戏，别想那么多了。”不料没过多久许多歌手跑来拍电视，因为歌手宣传不够，拍些电视容易被大家认识。“其实在香港，当歌手、演员都不容易。”

　　不容易也体现在收入上。刚进TVB时月薪只数千港币，直到1998年离开时也不过一万七。而且那几年多半是在演配角，只有单元剧和电视电影有机会做主演，谭耀文始终红不起来。

　　他也想过做回老本行。朋友帮他牵线，和一位老板见面。那是在一间卡拉OK房，在场的除了老板，还有一大帮人。大家起哄要听他唱歌，他觉得羞辱却还是唱了。离开那个喧哗的空间，他竟然有些赞赏自己如此微茫的机会也不放过：没想到我求生意志这么强！“那时很想别人重新欣赏自己，或者只有那个时候才做得出，现在一定不可以。”

　　老板当然没跟他签约。好在导演陈嘉上找到了他，约他出演电影《野兽刑警》中的“图钉华”。

　　那是个原本文弱的黑道小混混，在赌场看《李嘉诚传》，幻想有朝一日能发达。大哥犯下命案“跑路”后，地盘被侵夺，小弟被欺侮，他忍无可忍拔枪射死来抢场子的人，做上了“大佬”。原先的大哥回到香港，他前一秒毕恭毕敬地喊“大哥”，后一秒西瓜刀已砍进大哥脖子，只因“我已经上来了，不能再下去”。对追查他的警察，则冷冷地说，“阿SIR，我搏得起，你搏不起啊。”

　　“图钉华”为谭耀文搏来了一个金像奖最佳男配角。后来记者采访他，让他谈得奖后的心情。他说：“得奖后我4个月没工开！我就凭自己的一点积蓄慢慢地捱，给捱过来了！”

　　他终于捱到了吐气扬眉的一天，在亚洲电视的《纵横四海》中出演反派明智杰，片酬上了6位数，“当时来说很多了。”就像主题曲唱的，这是个为了生存、成就、名誉失去分寸的人物。他和利兆天本是亲兄弟，却一个做了的士司机一个成了富商，又机缘巧合爱上同一个女人。他深感命运不公抓住一切机会往上爬，不择手段和亲兄弟斗。他可以为了权势、金钱和不爱的人结婚，可以在“必要时”杀死妻子，也可以在杀人后让母亲顶罪，最后仍不免众叛亲离、重伤致死。这部剧集罕见地打破了港人的观剧习惯，使亚视的收视率超越无线。

　　“那时候我没有现在从容。我觉得机会从来没有这么好，我一定要把握住，有点战战兢兢的。结果前几年的失落情绪都在那两个角色里爆发出来。”

　　同年，在拍摄电影《龙在边缘》时谭耀文被爆炸声震伤耳朵。“有一场戏是我向镜子开枪。那天熬夜拍到早上6点才拍这个镜头，大家的状态都不好，我的判断力也有点问题，开了一枪，‘嘭’，很大声，耳朵就感觉到痛了，玻璃碴全碎在脸上。之后听力慢慢差了，但没影响工作。”采访时他身体前倾，留意到我担心录音效果的眼神，伸手把录音笔挪到前面。

　　2001年，他又凭电影《野兽之瞳》中的表演，当仁不让拿下金马奖最佳男配角。有人如此评价：买票的人估计都是冲古天乐和吴彦祖(两人是主演)去的，出来时却多半被谭耀文征服了。

　　但他这一阶段的好运气差不多也用光了。亚视之后播出由他出演男一号的《纵横天下》，收视率平平，而香港电影市场早已陷入困顿，他开始香港、内地两头跑。

　　现在处于最好的阶段

　　“以前真的会介意，怕自己得来不易的江山会消失，其实想深一层，有什么江山可言？这些东西来得快去得快。”

　　世上或许有“时来运转”这一说，为什么他的时运总是转来又转去？谭耀文又开始谈道理了。刚入行时愿望简单：唱首好歌，拍部好戏，一部片子在手就尽力演好。什么都没有的人总想着“可以好，可以好”地拼，一旦好了就想保持住，“你不可以回头，不可以衰，你会这样要求自己。做艺人的难处就是不可以让自己停下来。但做好自己那一部分，运气或其他也会不好，渐渐形成压力：怎么保持？”

　　“我可以过很简单的生活，吃麦当劳是一餐，吃云吞面又一餐，但仍然不断追求追求追求。一部戏没拍完，又赶着谈下一部。我讨厌计算，但是轮不到你不计算。娱乐圈的人没几个可以给你答案。”但转念一想，即便像师父梅艳芳或自己仰慕的张国荣一样受欢迎、名利双收又如何呢？还不是不快乐。他试着学会随遇而安。“每次很想追求什么时我会问自己：谭耀文，你在什么地方出生？你在什么家庭长大？你今天身处这里，OK啦，满足了。”

　　但人气跌了经纪公司都懒得撑你。一次他接受采访，竟拿出自备的相机请摄影师替他拍照，因为“最近不够宣传照”。另一回，打电话给经纪人，打10次对方只回他3次。想找人帮忙，敲了门都没人理。

　　有一阵谭耀文干脆做起自己的经纪人。“打电话找一些合作过的导演，寒暄一番，然后就问，‘有什么戏拍啊？’其实没什么，但第一次打不习惯。20年来没试过，但那个时候一定要自己帮自己了。”渡过艰难期，他慢慢运作起自己的经纪公司。

　　从他最近10年的作品表来看，除了2003、2004年因回TVB主演电视剧，香港大陆两地平分秋色外，在大陆的时间超过香港，“很多香港碰不到的人在横店碰到了”。待久了，负面新闻也找上门来。前几年有传言说他光顾色情场所，“前两天还来过”。他只好向媒体澄清，包括“前两天”在内的那几个月都没有离开香港，有出入境记录可查对。

　　最初那几年，摆脱不了在小制作里演大角色，在大制作里演小角色，甚至在小制作里演小角色的规律。谁会喜欢演小角色呢？“你用很多时间去设计一个人物，结果只演几场戏，等于一个演唱会排了3个月只做两场。那不如不接，旅行一下、放空一下好了，比以前勉强自己去演一些不太喜欢的角色要好。”

　　何况最近两年他又时来运转了。2011年，他有4部主演的电影、电视剧上映和播出，电视剧《后宫》被他视为近期的代表作。

　　“演《野兽刑警》《纵横四海》时演技比较嫩。当然那时有的东西现在不一定有。那时有爆发力，有野心，有火，刚好配上那个阶段的我。《后宫》演太监汪直，这本来不是一个讨好的角色。凭着经验和演技，我把自己想做却做不到的人生观放入这个角色，把不是男一号的他演得很讨好。”片中的汪直在宫廷斗争中心狠手辣，对心爱的女人却有情有义，被许多观众称为“史上最man太监”，甚至主张让他取代男主角，与女主角终成眷属。

　　谭耀文的好运气还在延续。他所主演的4部电影、5部电视剧都将在今年上映、播出，古惑仔电影《扎职》和谍战片《盛宴》也正在拍摄中。现在他最想演的是有英雄感的角色，或《金婚》那种从青年演到老年的人生戏，“这是最有发挥的。”

　　“每个演员，成功或不成功，都会给观众一些启示。我永远会记得我低潮的时候，所以今天会耐心对待真心喜欢自己的人。我希望做这样一个代言人：乐观地面对困难。每分钟都要尽力，除了睡觉，尽力去做每件事。”

　　用谭耀文的话说，他的事业、家庭、心境、对生活的理解，“现在都处在最好的阶段”。他还是要感谢一个人——太太在背后默默支持，照顾两个孩子健康成长。他曾向媒体表示，儿子成长过程中，“我希望和他‘斗’！现今社会，愈来愈难生存，我要他坚强，先斗赢我，长大后才有充足竞争力。”但现在他只想放一个月假，学着帮一岁多的女儿换一次尿片，喂一次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