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鲲 晓蕾
女物娱乐讯 近年来华语电影邀请日本作曲家担任配乐的有不少，远近可数的有喜多郎、梅林茂、久石让、岩代太郎、大岛满、川井宪次等分别为《宋氏三姐妹》《花样年华》《情癫大圣》《太阳照常升起》《赤壁》《风声》《七剑》《叶问》等电影担任过电影配乐，而且都算是可圈可点的上佳之作大家不难发现，虽然这些音乐作品风格各异，但却有着很明显的共同特点：一、比较成功地发挥了辅助电影的工具性作用；二、未脱离东方文化的审美标杆且拓展了观众的欣赏视域；三、在传统音乐的基础上有机地借鉴和融合了西方电影配乐机制；四、具有较为典型和显著的个人个性色彩。
由新晋导演乌尔善导演的国产魔幻题材电影《画皮Ⅱ》热映正酣。看过电影的观众都注意到，《画皮Ⅱ》在音画的两个重要领域邀请了日本的天野喜孝和石田胜范分别担任概念设计和电影配乐。与被称为《最终幻想》之父的天野喜孝相比，石田胜范虽然没有前者的名气大，但曾经凭借为日本NHK传奇宫闱剧《大奥》的配乐也被很多人所熟知，其对女人情感的细腻把握和演绎，成为他被主创挑选担任《画皮Ⅱ》配乐的重要原因之一。
导演乌尔善在采访中对他努力打造的“东方新魔幻”风格做过阐述：东方，是希望把亚洲各个地区各个民族的传统文化作为创作资源；新，是希望吸收最当代的电影理念，运用最先进的电影技术；魔幻，是运用现象力去构建一个电影世界。
在这样的主导思想下，石田胜范运用东方传统乐器音色、西方电影化的动力推进机制、用深契微茫的笔触完成了“性感唯美交织沉郁顿挫”“体物言情不失刚柔并济”的特色之作，不管是妖冶魅惑的“双姝汤池换皮”，还是唯美缱绻的“月下湖边缠绵”，不管是凄美哀婉的“心靖爱情之歌”还是撩人噬魂的“白城边关夜宴”，不管是东西结合的“天狼王国主题”还是清新动人的“小唯初闻花香”，这些段落的创作都能比较到位地投射和反映出主创的风格取向，从整体上算比较成功的，但得失兼有。下面笔者尝试着从分析这部电影的部分音乐片段入手，就自己的感受和读者们分享一二心得。
《白城边关夜宴》
狐妖小唯逃离寒冰地狱，设计陪同靖公主来到边关白城，在当天的夜宴中，她用跳舞来施展妖术，迷惑校尉霍心，霍心自此中招。而小唯则在每次认为有必要的时候，就会使霍心迷失在这幅世间最美丽的皮相面前，从而在霍心和公主之间制造嫌隙，利用公主的醋意来实施她最初计划的第一步。
这段音乐的最大特点就是非常具有日本风格的太鼓敲击和女声共同制造的鬼魅与诱惑。太鼓是日本一种传统打击乐器，可以分别敲击鼓面和鼓边，发出不同的声音。而这一段太鼓的节奏非常具有石田胜范的个人风格。如果仔细听，这一段鼓的节奏型是非常机械的，音量上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前段稍慢气势，像是小唯对霍心的暗中窥探，随后紧接而至陡然加速，配合着极具诱惑力的人声挑逗、妖冶摄魂的女声和提琴旋律，如同画面中的狐妖之影一般，非常具有侵略性地一步步侵蚀肉眼蛊惑心灵。这种鼓声的节奏处理细听有这样一个过程，最开始会对这种鼓声产生好奇，而后被跟随这样的节奏撩动起一丝兴奋，随后会感到一种渐生的麻木感，而后慢慢被不知名的力量牵引，浑然不觉地陷入一个难以自拔的陷阱。这种“艺术化的机械重复”用在此处，引发了一种非常有趣的音乐欣赏心理现象。
《双姝汤池换皮》是全片的第一个g.c，这段音乐写得相当出彩。
按照监制陈国富的原话来说，霍心是个在感情表达上有一定障碍的人，在过去的黑熊阴影和现实的地位差距面前，他只有把对公主的爱深埋心底。而靖公主却是一个爱得纯粹直接又炽烈的人，痛苦于霍心的踌躇不前而又不得其法。小唯正是利用二人的这种微妙关系，游说靖公主男人是只看皮相的，要想得到男人心只有披上“世间最美丽的皮”，由此两人的第一次水中换皮就此上演。
不得不说，这场戏拍得十分有想象力，画面性感而魅惑、唯美而浪漫。这段音乐也设计得非常贴切和精彩。在前半部分，三音的重复节奏型奠定了一种性感与妖媚的基调。此时的小唯内心是窃自欣喜的，因为她的第二步计划已经在实施中，而铺垫在低音区的每次鼓声则渲染了她这种悸动与兴奋。而马头琴的上下翻转起伏则带出了一种远古的野性，三度音程的快速流动仿佛是一种无比的炫耀与满足，在古筝的华彩刮奏中让我们渐渐读懂小唯的内心。
乐曲的后半段，一直蜷缩在前半段的弦乐渐渐凸显，带着难以言说的无奈与哀伤，就像是靖公主的心情一般。清丽的钢琴勾勒出公主为爱执着而单纯的内心。
此时，马头琴的野性消失，反而流转出一番怜惜之音，倾诉出小唯对公主的另一番复杂心情，小提琴娓娓诉来公主看到自己“新面孔”的女人心事。同为女人，同样曾经经历和正在经历被爱情折磨而别无他法，此时的小唯与公主在这一霎那是有心灵呼应和共鸣的，乐曲如果结束得不那么仓促可能会带来更充分的内心解读空间。
马头琴是蒙古族的一种传统乐器，音 色圆润，低回宛转，在本曲的后半段可以听到马头琴拉出的特有一种啜泣语调，对于本段音乐的表达是十分增色的。日本作曲家用到马头琴为中国电影配乐的片段不算多，这是本片配乐在音色选择上的一个亮点，在本片其他的非抒情片段也有比较多的使用，它比大提琴音色更具有一种原始野性，但是却有刚柔并和粗中有细的特性，更能凸显东方地域色彩和观众的审美习惯。
《月下湖边缠绵》
乐曲伊始，零星的古筝和钢琴琶音营造出月夜星湖的美丽，弦乐却夹杂着仿佛是喜悦又仿佛是不安，两种色调相互纠结和交织，隐喻着这一场景的人物心情。靖公主第一次与小唯换皮后，深夜与霍心来到城外的湖边。之前中了妖术的霍心在看到小唯的外表时又被蛊惑。此时的公主怀着极其复杂的心情，用自己认为的方式与她心中的爱人相守相许，哪怕在她看来对方喜欢的是另一个外表，只要能在一起就是幸福。
紧接着出现的是一段凄美的旋律。这段旋律在影片中对应着霍心与靖公主的感情戏出现，可以叫做《心靖爱情之歌》，是对霍心和靖公主爱情的特向性描写。这是本片最显著的主题旋律，在不同的场景有不同的配器出现。而此时此景的音乐，平静中似乎藏着无尽的诉说，欲说还休之中却不失缠绵缱绻，是不少观众都非常喜欢这个片段的原因。
这首乐曲值得注意的是爱情主题出现前用到日式旋律素材。中国的传统音阶是宫商角徵羽五声音阶即do re mi sol la，邻音之间是二度与三度的关系，色彩明丽。而在日本也有五声音阶，但这五声分别是do mi fa la si，音与音之间暗含着两个小二度即mi-fa和si-do。小二度本身的音程特征就是带有忧伤之感，所以我们听很多日本歌曲或者音乐作品时，包括本曲的开始部分，除了在美之外都似乎带有这种淡淡的忧伤，就是这个原因。
带有淡淡痛楚的美，这是日本文化和艺术的一种价值追求，这与日本传统的世界观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的。个中细节在这里就不做赘述，有兴趣的朋友可以试着查一查，想一想，对于以后理解一些日本文化现象应该是有帮助的。
《小唯初闻花香》
这段钢琴与弦乐的配合非常唯美而抒情，出现在公主和小唯互换心皮之后。已经是公主外表的小唯慢慢走出房间，阳光与清风扑面而来。拥有了人心，小唯第一次体验到了不一样的世界，金色阳光、墨绿远山、蓝天白云、脚边幽香的杜鹃花，让她第一次体会到了从前从未有过的一切感官知觉。钢琴用空灵的高音轻轻吟唱，弦乐舒缓地向重生的小唯展示着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告别了无色与麻木，温暖与花香来到了一直都渴求成为一个人的小唯身边。这是全片音乐中少有的温馨而甜美的段落，运用了典型的内心独白式的作曲思路和西方的和声调式配器体系，应该说是一则带着西式血统的“东方抒情小品”，篇幅虽小但却非常清新动人。
《天狼王国主题》
在这首音乐里可以很明显地听到交响乐与传统乐器的搭配合成效果。辽远的藏式女声呼唤、隐隐约约潜伏的呼麦、带有东方气韵的鼓声成为了独特的音色点缀，而交响乐部分的动力机制和驱动系统则是非常西方化的。这种东西交融的典型做法现在被用在很多的原声创作中，尤其是具有特定文化或者故事背景的大场面中。交响乐的磅礴大气与带有地域标签音色的运用使得音乐的表述功能最优化。而在这个领域实践的深度和广度上，国内的电影配乐确实显得比较薄弱一些。
究其历史根源，日本在二十世纪20年代开始的“新日本音乐运动”，就开始借鉴西欧古典音乐作曲技法来推动传统音乐的进一步发展，并走上了对“日本邦乐”与“西洋乐”的借鉴创新之路，起点较早。究其业内原因，是日本的电影工业、游戏产业、动漫产业都启动得早，职业化和商业化的水平更高，使得为游戏、动漫和电影产业配乐的音乐人才也更多更专业，对音乐的传统与外来的融合探索也更为立体和多元。不过这段音乐在音色和结构的创新性上还是有不足和保守的地方，在耐听度上还有提高空间。
当然，本片还有一些比较有特色的音乐片段，如捉妖师庞郎搞笑场面的弦乐四重奏，狂野血性加入现代摇滚元素的霍心独战天狼等，都使得本片的作曲风格多元，但又不失简洁的形式和瑰丽的意象。在导演主导的“东方新魔幻”旗帜下音乐作了一定的探索，在音乐之于影片的功能性上来说是足够的，但可能因为影片篇幅的关系，音乐在刻画人物的情感流转和前后变化上若还可以更加深入，则会更多的帮到角色的塑造以及人物内心刻画，使观众获得更为深入和更为感动的观影情感体验。
作者简介：
阿鲲：国内最具国际化的青年影视作曲家之一，曾赴好莱坞向包括汉斯季墨等多位大师学习。最近配乐的有央视《舌尖上的中国》等。
晓蕾：任职央视音乐频道编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