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谈新戏：想通过极端和黑暗寻找光明

导演李玉

冯绍峰剧照

范冰冰剧照

范冰冰和李玉

　　撰文、编辑/ 王子烨

　　李玉的电影从来不缺少话题性，从《苹果》里洗脚妹映射的物质社会，到《观音山》里三个迷茫的年轻人对成人世界的反抗，到这次《二次曝光》——闺蜜和男友出轨、父母情杀、整容、神经质……“可能我更关注人、社会，以及人在社会中隐秘的情感，而所有的话题都在这些里面。”《二次曝光》是个混合着类型片元素的文艺片，前半部分悬疑、惊悚，还有一点点***，都市感十足。你会觉得它“不那么李玉”，而当电影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剧情大逆转，原来前面的一切都是臆想，真实的生活在后半段慢慢展开。

　　“《红颜》是李玉第一次能协调整个电影团队，而从《苹果》开始，李玉真正能将明星运用到影片中来。”制片人方励口中的“明星”就是李玉的御用女演员范冰冰。在此次的新片《二次曝光》中，李玉“运用”的明星除了范冰冰，还有冯绍峰和霍思燕。

　　“悬疑就像是一个壳，当你一层一层拨开的时候，故事完全不是那样的。”

　　记者：你一步步走过来，每部电影都非常扎实，投资规模也越来越大。《二次曝光》和你以往的影片有点不一样，不仅有明星，还有更多类型片的元素，比如悬疑、惊悚，这好像不是我们熟悉的那种有“纪录片”感的李玉了。

　　李玉：了解我的人知道我内心的不甘。好多人看《二次曝光》，觉得前面像一个中国版的《变脸》，看到最后才突然觉得——这原来真的是李玉的电影，它最后回到心灵了。悬疑就像是一个壳，当你一层一层拨开的时候，故事完全不是那样的。这个故事有点像东野圭吾，有类型片的元素，但本质是对人性的考量。我尽量做到剥洋葱的时候你会流泪，因为电影要好看，要对得起观众。

　　记者：我觉得你是个女性气质非常重的导演，而且是一种少女气质。比如《观音山》是关于青春那种破坏力的爱，《二次曝光》也是毁灭性的爱。可能只有少女才会这么极致地爱一个人，爱到可以疯狂。那种极致的爱是你对爱的态度吗？还是为了吸引更年轻的观众？

　　李玉：你说到点儿上了。为什么我在《二次曝光》里放一个这么极致的爱，爱到产生幻觉？我其实就是想呼唤这种爱。每个人都曾有一颗少女之心，但在我们成长当中很多东西被世俗、被现实磨掉了，大家觉得这些东西没有用。当“有用”或“没用”成为划分标准的时候，大家觉得爱就是房子和车，没有这些东西我的爱附着在什么上面呢？我特别希望这个电影看到最后让大家感受到爱的魔力。

　　记者：你的青春期什么样？我觉得你把很多自己少女时代的情绪用此后的人生进行治愈，是这样吗？

　　李玉：我青春期的时候父母不断争吵，他们俩很痛苦，最后离婚。我有一次去朋友家，她没在，我看到她的父母在看电视，春节期间比较冷，突然她母亲把手放到她父亲手里，说帮她暖暖。看到那样一个背影，我眼泪就下来了，因为我们家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那时我上课不太好好听讲，读了大量的书，也听摇滚乐，我想知道为什么人类的情感会是这样，人性跟情感是什么样的关系？人性跟世界是什么样的关系？还写了很多小说。人越变越敏感，我十几岁的时候也觉得自己一直在受伤害，其实你成熟了之后会发现，这个伤害是财富。

　　“中国观众太可怜了！他们看到虚假的东西太多了。”

　　记者：有些人看《二次曝光》觉得没看懂……

　　李玉：我做过一个观影调查，我们发现越年轻的人越喜欢。很多85后甚至90后看了太多的DVD，像《禁闭岛》《记忆碎片》，他们已经接受过考验了，所以他们会明白第一个故事是假的，但是里面有女主角真实的心态，第二个故事是实的，可是又有她做梦的那一部分。

　　记者：《二次曝光》从剧作上到拍摄程度，都比《观音山》要“难”，剧本需要很多符码，然后潜入内心解密，这个剧本你写了多久？

　　李玉：你说的“难”恰好是我的长项，因为我从做电影开始就特别想拍这样的东西。这个故事是我跟制片人一块儿聊出来的。到写的时候，那些细节真的不是我写出来的，而是就那样发生着被我遇到了。我写完了以后沉静了两天，我再看的时候，手心里都是汗。

　　记者：现在很多导演都说要拍“接地气”的电影，要关照现实。但《二次曝光》猛地一看，距离现实生活有一定距离，你不怕观众觉得远吗？

　　李玉：中国观众太可怜了！中国观众这么优秀，但是他们看到虚假的东西太多了，大家一直呼唤“接地气”的电影，但是比如《盗梦空间》接什么地气啊？可大家看后依然很喜欢。再比如说《教父》这样的电影，你经历过黑手党的生活吗？所以它也不是接地气的。真正的接地气是情感上的接地气。《二次曝光》是个极端的故事，哪个人经历过小时候看到父亲杀了母亲？但是在极端的故事中，它表现的是普通的情感，比如跟最好的女朋友的感情、爱情，还有亲情，就是这三块。我对接地气的理解就是情感上接地气，我是情感上的现实主义。

　　记者：此前你的影片最打动人的是一种平视生活的视角，有点记录片的调子。尽管《二次曝光》你的视角还是一样，但那种感觉没有了。是不是到了一定规模以后，很“李玉”的那种方式就不适用了？

　　李玉：其实我骨子里没有变。同样是肩扛，但这次我用了比较稳定的方式，不是像以前那样甩来甩去，而是肩扛的正反打，因为摄影师会有微动，会有一个呼吸感。比如片中冰冰再次见到冯绍峰，门自动开了，他们俩接吻互动的那场戏，其实整个都是冰冰对着摄影机演的，这就要求摄影师像另外一个演员。我每一部电影都希望摄影师是演员，他参与进来，离人很近，就是要干扰到你。冰冰很懂我，所以她知道这个时候她跟摄影机的方式是什么。

　　“范冰冰的神经质是被激发出来的，她平时很大气，很温和，很想得开……”

　　记者：片中范冰冰饰演的角色宋其是个很神经质的女孩，但冰冰本人内心强大得要命，充满正能量。她的神经质是被这个戏激发出来的，还是她另有一面不为人知？

　　李玉：应该是被激发出来的。她平时很大气，很温和，很想得开，我其实脾气比她大……(笑)但这就是她牛的地方，你只要给她讲到了，她所有的感觉开始在心里凝聚的时候，你就知道有戏了。之前我找冰冰演的时候，他们就问她合适吗？感觉她演不出来，可是真的到了，第一天大家感觉都有了。

　　记者：演过《观音山》以后张艾嘉大病，从那个角色里出不来，这次范冰冰有没有被角色附身的状态？

　　李玉：有，她真的很累，我们演最后崩溃那场戏的时候，她喝了很多酒开始说台词，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不光是喝多了，而是她的精神真的有一个极端的东西在左右她。大家给她身上绑摄像机的时候她就一直在自言自语，自己在笑，也不太听指挥。但那个状态是我要的，特别好。我们赶紧架上摄影机，几下就拍成了，然后我心里一块石头落地，因为只要那场戏有了整个片子就稳住了。

　　记者：导演是不是很钟情一些特定的元素？比如水。在《观音山》中，还有《二次曝光》中，都有水下拍摄范冰冰的镜头。

　　李玉：人在水下的时候会放慢自己，会有安全感。我觉得宋其是愿意这样的人，为什么她躺着洗澡的时候，愿意把头埋进去，然后被刘东吓一跳，她永远没有安全感，她觉得把自己藏起来了，内心也藏起来了。还有就是，在水下的时候世界一切都变慢了。其实这就是母体，我们长大之后都忘掉母体的感觉了。《二次曝光》为什么用那个水下好几次，因为她还有一个秘密在那儿，她的记忆不断阻断了一部分，她游过泳，从另外一个地方上来。

　　“我就是想通过这种极端和黑暗去寻找光明。”

　　记者：“李玉”从一而终的东西是什么？

　　李玉：我会从这些奇异当中看到普遍的人性，我喜欢这样的表达，我不太喜欢“小清新”的东西。

　　记者：为什么？小清新太甜美了吗？

　　李玉：对，甜，粉饰，而且我对“正能量”这个词是保留的。你只看到有些东西的时候，实际上会越来越退步，不管是国家还是整个世界，因为你只有穿透那些，发现负能量才会发现那束光。

　　记者：很多人给你贴标签，你最讨厌的标签是什么？

　　李玉：女性主义电影。他们还做过一个很学术的研讨会，专门讨论我跟徐静蕾、女性主义电影的关系。我不是女性主义，我也真的没有那么主动去思考女性主义的问题。我觉得两性***才是好的方式，两性就是不一样的物种。我特别不喜欢法国有一些妇女电影节，那种方式常常首先把女人放到了弱势，为什么不放松心态，做真正的自己？

　　记者：如果能给自己贴标签，你觉得最恰当的标签是什么？

　　李玉：我只能说我是一个心里有爱的导演，虽然大家看到我拍了那么多扭曲或者极端的东西，但是我就是想通过这种极端和黑暗去寻找光明，我觉得我自己还是很有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