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希希难说不字：还有很多历史剧想拍

高希希、陈道明

　　撰文、编辑/ 白郁虹

　　“站在一个400年王朝的末尾，突然就想眺望这王朝的初生。”新版《三国》杀青时，导演高希希将目光瞄向了这个“王朝初生”的“楚汉”。对于一个讲故事上瘾的人来说，楚汉之争是一段无法舍弃的传奇。

　　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在又一个惊心动魂的拍摄轮回中，《楚汉传奇》顺利杀青。如今，这部时长80集，总投资2.4亿元的“史上最贵电视剧”在安徽、北京等卫视打响2013年荧屏第一炮。他的“始作俑者”高希希，却已经开始酝酿他下一个波澜壮阔的史诗故事——百集电视剧《毛泽东》。

　　“没有作品，只能坐冷板凳。”

　　“一个讲故事的人”，在微博签名中，高希希写道。28年前，20岁的高希希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北京电影制片厂任职美工，专业对口，工作稳定，户口落听，一切看似妙不可言。可是，对一个要“讲故事”的人来说，美工显然成不了大气候。“好坏导演说了算，你最多是导演的左膀右臂，不能成为他的全部。”高希希想到改行。

　　此时，改革浪潮风起云涌，做摄影的张艺谋在导演界大放异彩，这让电影厂的小年轻们浮想联翩。当时社会上流行“不拘一格降人才”，高希希有幸成为其中一员。“有部戏的导演生病，他们看我喜欢聊天，觉得可以培养，就把导演的活儿‘降’到我身上，我们就跟在老谋子他们屁股后面起哄。”那一年，高希希25岁。

　　随后考上电影学院导演系的高希希正式做起了“讲故事的人”，他拍过两部电影，获过奖，但票房平平，得不到投资人认可，生活也过得潦潦草草，一度租住简易防震棚，房间的格局如同“贫嘴张大民”的家，一棵大槐树将屋内仅有的一张床劈成两半。不过，成名后的高希希在回忆这段“囧途”时，一直强调：“它不是灾难是财富，没有这些，我拍不出《结婚十年》。”

　　《结婚十年》是让高希希在电视圈站稳脚跟的重要作品。在此之前，他拍摄了电视剧处女作《花非花》。“记得拍《花非花》时几次谈剧本，一位姓贾的主任一再说咱换个导演成不成？当时我特别沮丧，心想没有作品，就只能坐冷板凳。”几番争论过后，高希希勉强被“扶正”。“这部戏以后，大家觉得这孩子活儿还行。后来北京电视艺术中心主任郑晓龙把《结婚十年》剧本交给我。可以说，《花非花》给我在圈里带来了一点影响力，圈里人叫‘有活儿接了’，《结婚十年》则给我带来一堆奖项，一下子有点小火了。”

　　找上门的“活儿”越来越多，《历史的天空》是其中之一，已经是空政导演的高希希当时婉拒。“当时主旋律题材剧已经滥到无法忍受的地步了，而且我又没拍过战争戏。”来者苦口婆心，一面灌蜜“电视台认你，你又是当兵的，你行”，一面把剧本递给他。“既然人家信任你，那就干吧。”高希希再度接棒。

　　当时的投资环境，1000万元已经是天文数字，投资方投到一半心虚起来，再看样片里说着粗口的吊丝军人姜大牙，更是如坐针毡。“当时的观念还没有转过来，他们看到姜大牙都说，这不是流氓吗？流氓怎么能当八路军？”还好，某电视台购销部主任在一旁打气说，这肯定会是部好作品。“就这一句话，我们坚持下来。”

　　《历史的天空》让高希希拿奖拿到手软，这之后，他的导演之路顺风顺水，《幸福像花儿一样》《搭错车》《甜蜜蜜》……直到后来的大手笔之作新版《三国》以及正在安徽、北京、天津等卫视播出的《楚汉传奇》。

　　“当年他们要说‘不’字就没今天的我了。”

　　高产、高关注度、高收视保障，但并非部部精品。这一点，高希希并不避讳。当年的无名小辈被各方提携，到了他扬名立万时，他不想做白眼狼。如今，他的办公桌上堆满了剧本，和他合作《搭错车》《新上海滩》的至交李雪健曾对他说：“你什么时候学会说‘不’，你的心就安定下来了。”

　　可是这“不”字，到现在高希希都轻易说不出口。“你今天说‘不’很容易，但当年他们要说一个‘不’字，可能就没今天的我了。”所以，唯有尽心和尽力，宁愿天下人负我，我不负天下人。“等于给自己挖了个坑，然后从坑里慢慢往外爬。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表面风光，其实特别难。”遇到狗屎剧本，高希希只好挑明：“老大，我答应你做这件事，但咱换个本子行吗？要不人家砸完我，还得把你砸进去，两败俱伤。”

　　说到底，高希希不愿因为人情面子而葬送十多年积攒的品牌地位，他也并非有求必应，当年王中军、张纪中找他拍《三国》时，他直接回绝。“连剧本都没有，这活儿怎么接？《三国》太神圣了，我不敢轻易说拍就拍，否则对《三国》是一种亵渎。”直到看到朱苏进的剧本，高希希整个人亢奋起来，他第一次毛遂自荐，给制片人打电话要求拍《三国》。但这是块烫手的山芋，项目启动三年，未开机就已负债1000万元，导演换了一个又一个。高希希硬是将它扛起来：“我跟他们说，其他资金我来筹措，因为我太爱它了。”这就是高希希，将温和浮于人面，将豪情寄于作品。

　　“就为这一句话，我都喝得脚朝天了。”

　　拍摄《三国》每天面对上亿元的资金投入，上千人的团队作战，上百人的状况频出，如果没有一颗彪悍的心，很难笑到最后，高希希做到了。《三国》之后，越来越多的投资人敢在他身上“豪赌”。

　　《楚汉传奇》，一部2.4亿元巨资打造的“史上最贵电视剧”，早在新《三国》杀青时，高希希便产生了拍摄的念头——“站在一个400年王朝的末尾，突然就想眺望这王朝的初生。”

　　解构剧本时，汉高祖刘邦的定位首先成了争议的焦点。“一开始资方想把他弄成流氓皇帝，好像这样才符合当下潮流。但我和陈道明一商量，都觉得他身上最多的是市井气，一有流氓味，这一刀就划得太厉害，而且是划到了我们的祖先汉高祖身上。”

　　到真正拉着近千人的队伍开拔到拍摄现场，频频突发的状况让高希希始料未及，他这才意识到，《楚汉传奇》比《三国》的拍摄更加惊心动魄。“《三国》95集才1.5亿元不到，《楚汉传奇》80集就用掉2.4亿元。没办法，连盒饭都比三年前翻了一倍，租一辆车原来一天成本120元，现在要200元。搭建一个外围瓮城，要花掉280万元。各种费用都在无形上涨。战争场面一开拍，演员身上的服装一天下来被打坏几十件，没有服装，正常戏都没法拍，我得把服装工厂搬到现场来。”

　　恐怖的事情还在后面。剧组花上千万元在某部队坦克训练场搭景，近千人马聚集，拍摄中途，军方突然下令：军委临时任务，重大军事演习，所有场景立即拆除。高希希听完几乎崩溃。借着军人的身份，高希希上下游说疏通，对首长表明《楚汉》之重要性，对方回：“我这是军事任务，你不就是一部戏吗？重要什么？”提及这段让他失眠了三个晚上的恐怖经历，高希希心有余悸：“对我来说这是天大的事，对他们就是鸡毛蒜皮。他们这一撵，我到哪儿一下找这么大的地儿，而且搭景就要将近三个月。他昼夜间就要毁掉它，死的心都有了。”

　　拜老天爷所赐，部队领导最终同意延迟半个月演习。“一句话解决所有问题，可为这一句话，我得喝多少酒啊！说不好听点，我都喝得脚朝天了，我自己都不知道在干嘛！”说这话时，高希希脸上写满了自嘲。

　　关机那天，陈道明请大家吃饭，经历了风风雨雨的高希希又一次把自己灌醉，但这一次，他心甘情愿。“感触特别多，我觉得我特别幸运，如果没有大家提携，很容易走到一半就散伙了。”从餐厅回来，高希希又跑到陈道明的房间继续畅饮，看着终于释怀了的高希希，陈道明忍不住乐了：“希希，看不出你还真挺可爱的。”

　　对话高希希

　　“陈道明要是打算往偏了演，我控制都控制不住。”

　　记者：对刘邦的颠覆，在《楚汉传奇》中显而易见，也是现在争议的焦点。

　　高希希：很多观点都认为刘邦是流氓皇帝，但我产生了新的感受。什么是男人？担当最重要，刘邦比项羽更能担当。一个伟人在政治谋略上使些小诈，无可厚非，你要看到后面的结果，刘邦是草根出身，他了解民众想什么。项羽心里没有天下，只可能摧毁天下，推翻暴秦他虽然有不可磨灭的功绩，但让他治理国家不行。

　　记者：比起流行的宫斗、虐心、穿越故事，《楚汉传奇》叙事太“老实” ？

　　高希希：严肃历史题材还是要坚守，否则就没有真理了。有些剧只能称之为古装剧，它没有用认真的态度面对历史，所以也就无所谓，怎么闹怎么搞吧。这戏跟陈老师的创作理念有极大关系，他要打算往偏了演，我控制都控制不住。我希望陈老师先动起来，他的表演风格一确定，所有人就都往他那儿靠。

　　记者：陈道明气场很强，其他人向他的表演风格上靠难吗？

　　高希希：难也要做。说实话，演员的表演欲望都很强，有时候需要压一压，怎么控制他们的欲望，还要尽量满足他们，需要平衡。很幸运，陈老师以他的表演魅力把所有人拧到一起。他跟我说：“选择你是因为你可以做我的镜子，但我要求这面镜子不能歪，你得让我照清我自己，也让你看清我。你要敢跟我说，不能老说好。”

　　记者：和《三国》一样，《楚汉传奇》有很多著名战役，这些仗还能玩出什么新花样？

　　高希希：如果照《三国》路子走，肯定是死胡同，包括武术班子我都换了一批人，我告诉他们这个仗我要重新打，我要把农民式的冷兵器战争打出来，就是要狠，硬碰硬，一刀刀往下砍，踏着尸体往前冲。为什么拍楚汉？我跟陈老师讨论过，就是希望和平，从古至今，中国内战太多了，我们能不能化干戈为玉帛？

　　记者：香港拍了一部《鸿门宴》，吴宇森之前拍《赤壁》，都“超出”了我们的想象。

　　高希希：有些传统理念可以改，有些就不能碰触，比如把鸿门宴改成下棋，我就很难接受。包括香港拍的《关云长》，你为了表现人性的另一面，让他爱上嫂子，这不是起哄吗？我们几千年推崇的形象你轻易打碎它，这是对艺术创作的不负责。包括《赤壁》已经变成闹剧了，我觉得他的步子迈得有点大，他没有尊重我们千百年来养成的观赏习惯和对历史的理解。就像我拍《三国》，面对曹操，我们只能走半步，多走半步板砖就上来了。你想，郭沫若写《蔡文姬》，包括毛主席努力想给曹操翻案，都没有翻过来，一部《三国演义》的力量和《蔡文姬》是没有可比性的，几百年的历史观穿透在中国民族和中国人心里，简单的诠释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记者：从成片看，你对自己的这部作品满意吗？

　　高希希：看了100多遍，再一看，还是有太多问题。刚看到第5集，晚上的戏录音师还弄出两声鸡叫。什么情况？半夜鸡叫？真的是稍微盯不住，细节就出问题。本来可以杜绝的，确实忙东忙西，盯不住，就出差错。

　　记者：现在电影市场有很多热钱扎进来，你一直说拍电影，但一直都在观望中？

　　高希希：看着热闹，死的人也很多。进军电影市场首先要考虑如果弄不好，可能就血本无归。现在听说我要拍电影，找我投资的人有无数，个个都兴奋，说我们看好你。可一旦没做好，就可能作鸟兽散，你十年修来的武功全废。所以，需要特别谨慎。《襄阳》还在计划中，还有TVB专门找我拍《新上海滩》，我看完《大上海》，还有点信心。看吧，哪个剧本成熟我再做也不迟。现在还要完成政治任务《毛泽东》。

　　记者：拍完《三国》《楚汉传奇》，对拍历史题材剧还有欲望吗？

　　高希希：还有很多想拍的没有拍。我原来特别想拍隋唐，这段历史有草根文化，有帝王政治，是划时代的。但现在看，“隋唐”一窝蜂全上了，而且搞得这么花里胡哨的。所以再等一两年吧，等市场稳定，我的心态平和了，会重新面对这段历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