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郑晓龙：有耐心是个很好的词儿

金力维

　　传闻中《甄嬛传》要拍续集，要改编成电影，女主角孙俪只撂下一句话：“除非还是郑晓龙导演导，我才继续演。”

　　郑晓龙，他的名气相对于他的作品，显得极不般配，这位《北京人在纽约》、《四世同堂》、《渴望》、《编辑部的故事》、《无悔追踪》、《便衣警察》、《金婚》、《甄嬛传》的幕后功臣把一批批籍籍无名的演员捧上星光熠熠的舞台，看他们意得志满、看他们名利双收，看他们如日中天，他只叼着烟斗在台下微微一笑，后来，连烟也戒了。冯小刚的电影《甲方乙方》里，开场英达的角色便是向郑晓龙致敬，他在自传《我把青春献给你》中如此描述这位自己昔日的老领导：“晓龙是能文能武的人，出生在军人家庭，也当过兵，骨子里觉得自己是二郎神转世。这一点和北影厂的韩三平厂长十分类似，恨自己生在和平年代没机会驰骋疆场。”

　　这样，你就不难想象，当《甄嬛传》横扫亚洲，在黑龙江卫视连播十余遍收视率居然还赶超了黄金档时，当人人说话都有意无意地用上了“甄嬛体”时，郑晓龙也没怎么不淡定，一如既往地坐在家里嗑瓜子，说起“甄嬛热”，他就那么微微一笑说：“《甄嬛传》对我的意义在于，这是我的第一部古装剧。它像一个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性格，离我而去，渐行渐远了。”

　　慢工出细活儿

　　很多人分析，《甄嬛传》热播的主要原因是宫廷斗争映射了现代人的职场心理。可郑晓龙说，“好多含义都是观众赋予的，我拍的时候根本没想过，我想的是拍一部有点营养的电视剧，让大家看到封建社会的黑暗残酷，那些身居高位的人，锦衣玉食背后每天过的都是怎样战战兢兢、朝不保夕的日子。”

　　重要的是，郑晓龙拍得十分认真。也有同行把《甄嬛传》的成功归因为“近期的电视剧都太难看了”，言外之意是矬子里面拔将军。郑晓龙就有些不忿了，“我也纳闷为什么现在大家花费这么多人力、财力做出来的影视剧却屡遭诟病。《甄嬛传》在台湾播火了，说是最近台剧太烂；火到香港，说是港剧也太烂；到韩国播火了，说韩剧最近更不出彩；那新加坡、马来西亚、美国呢？敢情全世界的电视剧都烂了？才显出一个甄嬛来，呵呵。”

　　在横店，和《甄嬛传》同期拍的《宫》，晚于它拍的《倾世皇妃》都播完了，甄嬛才姗姗来迟。郑晓龙拍得慢，后期做得也慢，一点不着急。不怕花功夫，他更不怕多花钱。安陵容为重博皇上欢心苦练冰戏，剧本上就一页纸，剧组为这场戏花了几十万，设计、制作服装，研究清朝时的滑冰鞋怎么做。要是别的导演，早把戏改了，郑晓龙谈到坚持的原因：“冰戏是清朝四大皇家游戏中非常重要的一个，满族八旗是从北方来的，他们是在冰上玩得很爽的民族。我们的影视剧当中从来没拍过，这是第一次表现，我觉得要做得稍微真实一点。”

　　饰演果郡王的李东学印象特别深的是养心殿的一个镏金香炉，管道具的哥们儿问他，“知道这香炉多少钱吗？一个19万！特地从北京运过来的。”他看了看，觉得完全可以做一个道具再刷上镏金的漆，一次和导演聊天，他问到这事，郑晓龙告诉他，一部戏的人文背景非常重要。事实上，电视剧里的每一样家具都是真的红木与紫檀，在北京租的清朝仿古家具，光押金就交了300万；每一个妃子的头饰都按清朝的等级规制设计，全部用点翠、镀金手法制作，不像通常清宫剧，在一个纸板上簪一朵大绢花便罢了。花了这么多心思，郑晓龙却没给一件道具拍特写，他觉得：“那就是显摆了，太小家子气，要举重若轻，把好多真东西都放在背景里衬着，才有满堂富贵的皇家感觉。”

　　拿出点耐心来

　　《甄嬛传》热播的一年里，走出宫门的娘娘、小主、宫女、姑姑们都一飞冲天了，从籍籍无名到炙手可热，每个人手里都有接不完的剧本，只恨分身乏术。有人一年时间拍了七部戏，少的也得有两三部，而郑晓龙在这一年里，只拍了一部《新编辑部故事》，去年年底，北京电视节目交易展上也难觅他的身影，即使这是一年一度，有着电视剧风向标作用的行业盛会。郑晓龙闲逸地坐在史家胡同的家中和记者闲聊，手机一会儿一响向他发出各种邀约，他以“电视周期间很忙”为由一一婉言谢绝，小院外的喧嚣匆忙与他有关却似乎完全影响不到他。

　　“我觉得现在各行各业吧，大家都是努着劲儿地做，能不能多待会儿，拿出点耐心来。有耐心我认为是个很好的词，什么事都不要着急，慢一点。我们稍微有点耐心，看我们国家的变化有点耐心，看老百姓的生活有点耐心，拍片子也都有点耐心。现在好多电视剧，一个月拍10集，一天工作12小时，能不能稍微有点耐心，给演员一点时间，给工作人员一点时间。”郑晓龙的手机还在不停地响，有些道理，说出来人人都懂，但就像《摩登时代》里的卓别林，现代人都绑在了流水线上，你想走，自会有人排队在背后推着你跑。“你可以不用手机呀，飞信、短信，我都说不会用，这就把人家逼着我的事儿放慢了。电视周我不去，电话静音，不好意思我没接到。还有些纯粹是人情的事，我也没办法，有一招，我不要钱，光帮忙，人家就不好意思了，慢慢的这方面的事也少了。多挣那点钱，实际干不了什么事，还特累，你觉得有意思吗？”郑晓龙挺得意自己的“妙”招。

　　“很忙”的郑晓龙有时间看电影，他看了《泰囧》，看了《一九四二》，看了《少年派奇幻漂流记》，冷眼观察着电影导演们“抵制好莱坞”的实际行动。“我觉得《泰囧》不错，好就好在它有点像好莱坞讲故事的方式了。我们老说抵制好莱坞？为什么不学习呢，咱和好莱坞还差得远呢，拿什么抵制，有什么资格抵制？”在郑晓龙看来，讲好故事、尊重市场规律是好莱坞的根基，中国电影只有先学会怎么讲好故事，才有跟好莱坞一较高下的底气。

　　在郑晓龙看来，《泰囧》的毛病是社会病。“现在这个社会一言以蔽之，‘浅’。浅交流、浅信息、浅阅读，现在恐怕不会再有人看《约翰·克里斯朵夫》这样的小说了，连琼瑶都不会有人看了。现在人们的交流浅到用140个字的微博，影视剧都成了浅文化。结果，没有真正‘深’的东西，这个社会就会出问题。在美国，好莱坞拍浅电影、商业片，但每年奥斯卡的获奖影片都是深刻的呀，都是非常现实主义的作品呀。”郑晓龙没有拿《甄嬛传》举例，深刻与商业是不是一对天然的矛盾体？他用《甄嬛传》给出了答案。 供图 白继开/TAKEFOT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