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克吴宇森:当年香港电影圈重朋友义气

2013/3/26 13:06:44 作者:nvwu 来源:女物娱乐网
张彻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香港影坛最具影响力的导演之一,作品99部,代表作《独臂刀》、《报仇》、《大刺客》等都创立了新派武侠风格,对华语电影影响深远。3月24日下午,导演吴宇森、徐克在北京百老汇电影中心畅谈香港武侠片导演张彻,影评人魏君子主持。

年轻时的吴宇森(左)曾做过张彻(右)的副导演。

年轻时的吴宇森(左)曾做过张彻(右)的副导演。

张彻(上右)与英年早逝的爱徒傅声(上左)。

张彻(上右)与英年早逝的爱徒傅声(上左)。

  张彻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香港影坛最具影响力的导演之一,作品99部,代表作《独臂刀》、《报仇》、《大刺客》等都创立了新派武侠风格,对华语电影影响深远。

  3月24日下午,导演吴宇森、徐克在北京百老汇电影中心畅谈香港武侠片导演张彻,影评人魏君子主持。两位导演都曾与张彻交往,在他的为人与电影中所学颇丰。徐克讲述自己深受张彻电影中的大胆创新的技巧以及大智大勇的精神影响,吴宇森回忆了为张彻担任副导演的合作时光,缅怀当年张彻对新人的扶持。

  “他的电影都在讲义气”

  吴宇森:张彻那个年代的电影工业其实是一个重女轻男的时代。那时候男演员的标准都很简单,只要长得高大漂亮,会不会演戏都不重要。男主角都是一个形象——脸色苍白的正面形象,毫无杂质的男人形象,那时候像我想成为演员都会产生很大的自卑感,会觉得我这样根本不适合做演员。

  张彻导演一开始就把所有标准改变了,创立了新派武侠,让电影重新变得阳刚。张彻的电影让我很入迷,开始崇拜古今中外的侠客精神,对革命志士、对国家有贡献的人、有牺牲精神的人非常敬仰。我所崇尚的精神都在张彻的电影里找到了。虽然他的电影在技术上有一些不完美的地方,但是那种大仁大义、豪迈的电影精神对我很有吸引力,就怀着这样的心情,托人找到了张彻导演,希望和他认识、合作。在很大程度上,他的电影精神对我影响很大。

  徐克:在张彻的电影里,大家都识英雄、重英雄,只要交上了朋友就可以为对方作出牺牲。他的电影里都是在讲义气,这和我们的电影正好相反,因为现在的电影都是在讲爱情。现在很多制片人认为电影里只有爱情才能卖钱。但其实,张彻这样的电影才能把人的尊严和价值提得更高。

  “在他那不会怀才不遇”

  吴宇森:张彻做人方面也是非常优秀的。有一样事情令我很佩服:张彻爱才。一个年轻演员只要有才华有天分,张彻就会为他量身定做一个剧本,或者设计一个角色,用很多方法衬托人物性格。在他眼中没有怀才不遇,只要有才,他都会让这些才能表现出来。张彻也很会创造偶像,设计演员的造型、动作、表演,都会很照顾这个演员的才能,为他而设计。

  让我感触很深的是,现在没有多少人会去照顾年轻人。有人问我现在电影圈最大的问题是什么,我认为就是缺乏真正的偶像。像当年的姜大卫、王羽、傅声……那样有光彩的人物,现在没有了。现在的做法都是急功近利的。很少会为一个有潜质的演员去花费功夫。不会在造型上、戏路上,为演员的才华设计角色。

  徐克:我一直有一个问题,张彻培养了这么多男明星,他根据什么为他们塑造角色?

  吴宇森:主要是根据演员本身的才华、性格。比如他在后期很喜欢傅声,傅声是一个很有叛逆性的年轻人。张彻最喜欢很有叛逆性的、有才华的年轻人,很正经的人他都不会太感兴趣。我陪张彻看样片,傅声经常钻进来,在拍摄现场也非常活泼可爱,那时他还只是(演员)训练班学员。张彻问我:“您看,傅声能不能做明星?”我说他能够做大事。张彻就根据傅声的才华性格设计了几个角色,甚至还根据张彻自己年轻时的精神设计角色。张彻的性格里有豪迈的一面,又有文采。如果生在古代,他就是李白。

  张彻也有很忧郁的一面,能理解他的人不多,他有不为人知的“孤独”的一面。他特别喜欢的姜大卫代表了他性格里的另一面。有时候张彻在片场脾气很大,但他从来不会用脏话骂人,骂其他人的时候也不会骂我。他经常只和我一个人吃饭,吃饭声音很大。电影中侠客都有孤独的一面,就像他不和别人说他的过去和私事。凡事以别人为主,很会照顾别人,他也是一个很勤奋的人,每个武打场面都是他亲自掌控镜头。第一部电影《虎侠歼仇》里,他自己还是武术指导。

  徐克:其实张彻的家庭背景给他很大的影响,他出身军人家庭,年轻的时候受家庭的影响,对男性之间的关系非常理解。到晚年,做的一些事也相当“老顽童”。

  “建议吴宇森专心幕后”

  吴宇森:我以前特别喜欢表演,并没想当导演。当时给张彻当第二副导演,但我不常去现场,经常待在剪辑室做后期。张彻在现场大发脾气的时候,就会有人偷偷给我打电话让我赶紧来一下。我去了就夸昨天拍的样片真好啊,模仿演员的动作和表情。张彻就笑了,他对陈观泰说,吴宇森真是个好演员。然后我就说我要再去看样片,再回到剪辑室。我那时从剪辑里学到很多东西。

  当时张彻开拍《年轻人》,需要一个第三男主角。狄龙推荐我,说我很会表演,电影里也需要新的形象。所以就请了摄影师、租了摄影棚,化了妆,准备帮我试一段戏。那时候我自己也是满怀信心,但是很快就被张彻阻止了。我问他为什么,张彻说:“你还是专心在幕后比较好,努力往导演方面发展,不应该选择做演员。”所以我的明星梦就被打断了。

  那个年代年轻人还是有很多机会的,我虽然喜欢电影,但是我从来没有梦想过我可以做导演,这样的机会太少,我只是想做一个摄影师或者剪辑师,甚至一个小演员。但张彻看到年轻人的才干时,会给你很好的指导。

  比如在后期剪片方面,他经常会问我的意见:比如你觉得这场戏欠缺一个什么镜头。又比如经常安排我们晚上一起看样片,有一些(助理)导演拍回来的片子有问题,有时候他也会问我的看法。那个时候我很年轻,就如实地把自己的意见告诉他,而他就会说:“好,明天你就去跟某某导演说,让他补拍。”

  其实我只是提些意见而已,搞得别的导演都很不高兴,以为我在传坏话,为了不产生这样的误会,我后来离开了张彻。他抓着鲍学礼、方逸华……所有认识我的人骂,说为什么让我走了。我不敢见他,就写了个条子给他,说我从他那里学了很多东西,但是现在外面有人找我做电影。后来才去见他,向他道歉、解释。

  那个时候确实有人请我做导演。1973年,我一个朋友找到很少成本的投资,要拍一个动作戏。武术指导是陈元龙,就是后来的成龙,那时十八岁。因为有暴力问题,戏被禁演,不能上映,这个戏就垮了,后来卖给别的公司。张彻去跟嘉禾的邹文怀(董事)谈过,说了我很多好话,他们看了这部电影以后非常喜欢,虽然被禁演赚不了钱,但他们还是把片子买过来,并和我签了三年的合约。

  “喝红酒聊电影的时光”

  吴宇森:张彻的电影里都是英雄惺惺相惜、人人君子之交,他自己也很会欣赏人才,这都影响我们平时做人。我26岁就当了导演,在当时很幸运,是香港很少有的年轻导演。张彻一直建议,要多使用年轻导演来改变香港电影,但没有公司听取他的意见。

  那时候有一批香港新浪潮导演,都很有才华,有些是从国外回来的,也很难有做电影导演的机会,只能去电视台。有一天我在看电视,忽然看到一个镜头:剑在雪地上一甩,血就洒在地上。我觉得很有神采很吸引人,我觉得这是电影(手法)啊不是电视剧,就留意了导演,发现叫徐克。我向公司建议:这个导演不一般,一定要请他拍片。虽然当时我们还没见过面。

  徐克:那个电视剧的名字叫《金刀情侠》。

  吴宇森:隔了一段时间就见面了,一见如故。徐克那个时候很艺术,梳着长头发,穿的裤子上有很多洞。他拍的第一个电影不卖钱,第二个电影不卖钱,大家都说他是票房毒药。但他本人还是很浪漫,我们见面就在一家酒店顶楼喝啤酒,看着香港的黄昏,互相说一定要把香港的电影拍好。

  徐克:我们要把世界电影也拍好。

  吴宇森:那个时候还没想那么远。我们电影里的情怀、情义,都是从张彻电影里来的。

  徐克:我认识张彻导演其实是在认识吴宇森之前。有人带我去邵氏的办公室见张彻导演,我对张彻说我想去邵氏拍片。张彻说,不用着急,慢慢来,他说话的音调很高,然后我就去别的地方拍电影了。吴宇森代表嘉禾来找我,我们见面就喝红酒,那时候红酒很便宜。还抽烟,很欧洲派,是欧洲新浪潮导演的派头。

  吴宇森:我那时候抽烟斗。

  徐克:当时我们在酒店的顶楼,看着对面的香港岛亮灯,说了很多对电影的想法。我在入行的那段时间里,不太知道怎么继续往下走,我问吴宇森,我可以继续拍电影吗?他就很有条理地告诉我做导演的一些经验。

  吴宇森:当年电影(圈)都很注重义气,很愿意帮助朋友,很能够欣赏朋友,那时候香港新浪潮的一些导演和编剧都乐于互相合作,在创作上互相分享,不像现在的情况。现在的电影圈和上世纪80年代的电影圈是很难相比的。

  把友谊写进《英雄本色》

  徐克:最初要拍《英雄本色》,是来源于我们的聊天。我对龙刚的《英雄本色》(1967年的同名电影)非常欣赏,和我们当时的情怀联系在一起决定做这个东西。

  吴宇森:1984年我被派到台湾去做一个总监,在台湾被冷落,很不得意,回到香港就和徐克谈拍电影,说有机会的话要重拍《英雄本色》,要么他做监制我做导演,要么我做监制他做导演。

  另一个原因是,我回到香港,发现香港的年轻人是无根的一代,处在一个失落的状态:对传统很不尊重、很不在意,没有偶像、没有信念、也没有人生目标。日本某些歌星留半边头发,他们也去留半边头发。电梯里,有年轻人就在我们两人面前吐口水,没有一种做人基本的尊严和礼貌。

  我希望让他们知道怎么样生活才会更好,需要拍一个电影,把现在的人已经遗忘的忽略的一些优美的传统重新发掘出来。所以就想到拍《英雄本色》:做人讲信用、有承担,对朋友有义气,对家人有情,这些都是最基本的价值观。

  但拍戏之前,我是票房毒药,拍片没人看,还有人建议我回家看录影带,看看流行什么再拍什么。对我来讲,这是很大的伤害。我那时受了种种委屈,但是没有哀怨,我知道我有尊严、有才能。经过徐克的建议,我把一个警匪片拍得人性化,把我自己的心情和感受写进剧本里,甚至我曾经说过的话也放进去。当时没有人会这样做,把警匪片做成一个个人的电影。

  我很幸运,我有什么要求,徐克都会帮我设计,甚至选择演员。我刚提到张彻很会赏识人才,其实徐克也很擅长。徐克建议找周润发(主演),本来他只是个客串角色。选择狄龙也是徐克的主意,他说要选用过去很风光,后来没落了,但仍然坚守原则的人,最好找一个曾经走红已经过气的明星来演。曾经有过那种光环,但是时代的变化,他的心情就受到了打击:导演拍他自己,演员演他自己。里面的一些对白也是徐克想的,我们都对现在的时代和过往的时代有相同的感触。

  徐克:那时香港出喜剧电影,娱乐观众,能赚钱。但实际上生活是有很多困难的。所以我们走了一条完全相反的路。其实《英雄本色》总结了人生的百态,也能让观众感受到电影的能量。很多观众在戏院里很感动,看到周润发吃盒饭的镜头就哭。这个时候开始,我觉得电影有很多的可能性,不仅是卖座电影的延续重复。电影还是要产生最强的真实心灵感受的东西,和观众交流。

  吴宇森:很多观众说我也有这样的朋友,我也可以有这样的情怀,只是自己没有做到。还有很多人是把有的情怀藏起来,比如说孝顺父母,有人想孝顺父母都不敢表达,因为会被别人说老套。其实那些东西一做出来,原来这么好,这么美。

  徐克:其实还有一个小插曲,《英雄本色》是黄霑做配乐,他总是忘了放音乐,光顾看戏了。那时候做后期没有电脑,还是转录背景胶片,到(放音乐的)地方的时候就把音乐配进去,一旦不对,就要重新来过。他因为看电影入神,总是忘了放配乐。

  吴宇森:很大程度上是把我们两个人的友情放在周润发身上,把我的感受写在这个电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