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大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发表演讲
“我当然也可以发声,但如果我处处摆出一副诺奖的嘴脸,别人即便不厌恶,我自己也会感到害臊。而且写作也是一种发声,甚至是更重要的发声。文章改变不了的现实,难道简单说两句话就能改变吗?”
昨天,第二届中澳文学论坛在京举行。在“文学与包容”的主题下,两国作家围绕文学的传统与现代性,文学的本土性与普遍性,文化包容和文学体裁与阅读的话题进行了探讨。两大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库切和莫言均围绕“诺贝尔文学奖及其意义”发表了主题演讲并接受了现场读者的提问。
我辈确实缺少鲁迅那点骨气
“如果让我自己选择,我绝对不会选择与诺贝尔文学奖有关的题目,但是库切先生既然非常喜欢谈这个话题,我冒着风险附和他一下。”莫言以一贯幽默的风格开场。他以鲁迅拒绝诺奖提名的事儿自嘲,“这几乎就是一条抽打当代中国作家的鞭子。我辈确实缺少鲁迅那点骨气,就说有人被提了名,不严词拒绝,甚至心中暗喜。名利之念,确实也应该抽,但把鲁迅等人捧为神明,不把中国当代作家当人看,似乎也稍显过分。无论怎么说,最近三十多年来,中国作家还是在努力创造,创造的成果也是丰硕的。而这些创造的原动力,也不是诺贝尔文学奖。”
获奖以后的身份选择,莫言认为这是一个问题,“我得奖之后,有些亲戚朋友来找我,希望我帮他们的孩子找工作,或者帮他们打官司。当然也有很多素不相识的人写信或者登门借钱,让我帮他们买房子或者治病,也有一些人希望用我的身份发言,借以改变社会上存在的种种弊端。”
面对很多人更大的期待,莫言说,“我当然也可以发声,但如果我处处摆出一副诺奖的嘴脸,别人即便不厌恶,我自己也会感到害臊。而且写作也是一种发声,甚至是更重要的发声。文章改变不了的现实,难道简单说两句话就能改变吗?”
一个作家最好的状态就是独往独来
莫言说,一个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该不该承担一个普通作家更多的社会责任,他认为从法理上讲,无论获得什么奖,也没改变获奖人的公民身份,“因此,你就没有承担更多社会责任的义务。当然,如果你乐意利用那点虚名,为社会做一点有益的事,自然也是好事。但你如果不乐意做,似乎也没有犯下什么大逆不道的罪行。”
他认为,一个作家最好的状态就是独往独来,“只有独往独来,才有可能冷眼旁观。只有冷眼旁观,才有可能洞察世态人情。只有洞察世态人情,才有可能创造出好的小说或者别的艺术作品。当然这事也不绝对。大千世界,人各有志,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和入世方式。”
他再次强调自己需要回到书桌前,“我只想安静地写点东西,当然,我也会悄悄做一些有益于社会但与写作无关的事。不管我配不配,我确实是一个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我现在最应该做的事,就是尽快回到书桌前,写出好的作品。我认为这是一个作家对社会最好的发言,最好的回报。”
他希望随着2013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的出炉,人们的兴趣会随之转移,“到那个时候,估计就没人理我了。我期待着。”
文/本报记者 罗皓菱
摄影/本报记者 袁艺
同题问答
诺贝尔文学奖有没有政治考量?
莫言:主要看作品
库切:早期政治影响显而易见
莫言:他们评奖主要还是文学的标准,也没有认为哪一类作家才有资格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所以,在某种意义上,我认为他们是看作品不看人的。去瑞典领奖的十来天我也充分地感受到让我很高兴和很感动的一些细节,我发现整个瑞典对一个获奖人的评判不仅仅是来自这18个评委,而是来自社会的各个阶层,他们阅读的历史是很长的。
我记得我和瑞典的国王和王后在王宫吃饭的时候,王后对我说,她在十几年前就开始阅读我的作品,最早读到法文的,然后又读到英文的,西班牙文的,她精通六种语言。他们对一个作家并不是心血来潮,突然决定今天给谁,明天给谁,他们的评价是建立在长期的大量的阅读之上,他们作出的结论和授奖词,并不是一种心血来潮的产物。
库切:瑞典学院的成员也是人,他们作出的这个选择也是人的选择,在诺奖的早期,政治的影响还是显而易见的,比如说人类的进步,为人类作出了最伟大的贡献,这是诺奖最主要的一个标准,当然这也是一个明显的政治表达,瑞典学院即便不愿意这样想,还是受到了一些政局变动的影响,比如丘吉尔的获奖,和冷战有一定的关系。
活动多会否影响内心的文学孤独和宁静?
莫言:不要邀请我参加活动 不要到我的老家去
库切:诺奖颁奖太早确会影响作家创作
莫言:你看到我好像频繁出现在各种活动上,实际上这是我把大部分的邀请拒绝之后的结果,10次邀请我顶多答应一次,这已经让你们感觉到我到处在露面。我希望这件事情赶紧过去,过我平常的生活,坐在书桌前,自由自在地写作,但是人经常是身不由己,今天这个活动我愿意来吗?我不愿意来。今天这个演讲,讲这个题目,我愿意讲吗?我根本不愿意讲。
不讲心里也对不起你们,不来好像也对不起澳洲的同行,所以,这样一种无奈,大家能够理解,我什么活动都不想参加,我就想在家呆着,回高密老家去,但是没有办法,但是我希望大家最好不要邀请我,无论多么光彩的事儿我都不想参加,希望借媒体向社会呼吁一下,第一不要邀请我,第二不要到我的老家去,大家各干各的,然后,我用我的新作来回报你。
库切:我非常同情莫言先生,事实上,诺贝尔奖有的时候是颁给一个人写作生涯的中间一段时间,有的时候在写作结束之后,比如说莱辛几年前获得诺奖,并没有影响到她的写作,她还可以做一些慈善活动,因为这已经是她写作生涯的末期了,但是如果是颁给莫里森,一个年轻的写作生涯还在持续的作家的话,确实对她的写作生涯有很大的影响,干扰了她的写作,就像莫言刚才说的,好多场合不得不去应付一下。
获奖后在国内地位有什么改变?
库切:PASS
莫言:不论外界怎么变 内心不要变
库切:我不太清楚,我不了解我在国内的地位,我想跳过这个问题。
莫言:我跳过去也很对不起这位先生。昨天一位老领导约我吃饭,我说我明天要参加这样一个活动。他说,你现在也是个人物了啊,我听了这话,满脸发烧。
奖项不能改变一个作家作品内涵的价值,外来的荣誉可能会让一个作家尤其在当今这个时代曝光比较容易,很多人都认识你,但是对你这个人本身也没什么改变,还是你,我也反复地说,一定要知道自己值几分钱,用我们老家的话来说,你要知道自己吃几碗干饭,不能别人说你是个人物,你自己就真是个人物了,我想这是自找倒霉。
在这种情况下,越要谦虚,越要自责,越要不把自己当个人物看,我就是一个写小说的普通人,一个社会上最普通的公民,我该干什么干什么,该排队排队,更要小心谨慎,绝对不要摆出一副诺奖的嘴脸,四处招摇,自认为高人一等,那肯定会落下笑柄,让大家瞧不起,自己将来觉悟了以后,感觉到羞耻。总之我想,不论外界怎么变,你自己的内心不要变。
文/本报记者 罗皓菱
记者手记
酷酷的库切 实诚的莫言
有关库切江湖上有很多传言,诸如他从不接受媒体采访,除非你的报道与动物保护相关。库切以不苟言笑闻名。若是请他出席晚宴,他就会像一个巨大的黑洞一样,把整个房间的生气都给吞下去。中国记者在采访中问他,“这是真的,还是谣传?”库切的回答是沉默。
“与库切一起沉默”是豆瓣上“库切小组”成员们的共识。莫言为自己起这个笔名,也是提醒自己少说话。同样是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同样是“莫言”,两人的相遇将会迸出什么样的火花成为大家最期待的看点。
然而,让记者意外的是,库切并不像大家想象的“难搞”。他穿着一身利落的白衬衣和黑色皮夹克,背着双肩包,一脸酷酷的表情,和莫言比邻而坐,大概是因为语言关系,两人并没有直接的交谈。当记者“不知好歹”地和库切聊起天时,他马上很有礼貌地有问必答。“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那要看你的问题是什么?”“你对莫言有什么印象?”“我只是看过他的小说改编的电影《红高粱》,所以我没法评价他的作品……”
尽管不像外界传言的那么寡言,但库切确实很酷,整场下来没有半个笑容,回答问题也惜字如金。倒是莫言,出乎很多人的意料,演讲机会成了大吐苦水,库切讲的是诺贝尔文学奖这个现象,没把自个儿绕进去,莫言倒是实诚,全都在讲自己和诺奖的故事。在现场的作家蒋方舟笑言,“同样谈诺奖话题,库切谈诺奖审美标准的变化,很酷很简洁。莫言老师的发言可以概括为,‘莫骂我,我也不想得奖来着。我只是一个热爱写作的孩子。’”
当然,也有人对库切的演讲不太满意,作家张悦然就感叹道,“完了?怎么感觉他就把维基百科上诺贝尔文学奖的介绍念了一遍?”由此,有人认为库切这次演讲有点“放水”,并未尽心。也许,对他们而言,这更像一次轻松的午后交流,库切中午茶歇时刻,还和几个友人相约泡了会儿咖啡馆。正好碰到记者一行,就像过路的陌生大叔一样,问道,“你知道这附近有咖啡馆吗?”文/本报记者 罗皓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