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文光用影像写作 超越常规纪录片(图)

2013/4/24 11:37:10 作者:nvwu 来源:女物娱乐网
2005年,吴文光开始“村民影像计划”,图为他采访村民。吴文光已不只是纯粹的拍摄者,他还动员村里的孩子拍摄自己的家乡。”  从1988年拍摄第一部纪录片《流浪北京:最后的梦想者》至今,25年过去了,吴文光仍对纪录片充满激情。

《江湖》剧照,1998年,吴文光成为用小DV拍纪录片的先行者。

《江湖》剧照,1998年,吴文光成为用小DV拍纪录片的先行者。

2005年,吴文光开始“村民影像计划”,图为他采访村民。

2005年,吴文光开始“村民影像计划”,图为他采访村民。

吴文光已不只是纯粹的拍摄者,他还动员村里的孩子拍摄自己的家乡。

吴文光已不只是纯粹的拍摄者,他还动员村里的孩子拍摄自己的家乡。

吴文光在早报文化讲堂 早报记者 高剑平

吴文光在早报文化讲堂 早报记者 高剑平

  早报记者 黄小河

  4月21日下午,纪录片导演吴文光做客早报文化讲堂,在爱尔兰中心举行了一场名为“我的纪录片创作与民间记忆计划同行”的讲座。虽然当天来的观众不是很多,2个小时的交流,吴文光还是坚持站着不用话筒,声音激昂地讲述了他25年来的纪录片的创作历程。吴文光一开场就对大家说,“希望今天的讲座是一场朴素的交流。”

  一个男青年从背后拍吴文光的背:“吴老师!”吴文光回过头,兴奋异常,原来这是他在草场地曾经的学生,“我记得你,你是天津的,叫郭晗。” 郭晗现在上海工作,他是从微博上看到讲座消息从浦东赶过来的。他告诉早报记者,当时的他还是学生,因为在草场地度过的那段时光,对他后面人生影响颇深。记者问他,你有了什么改变,他看了看吴文光,回答:“我明白了生活比艺术更加重要。”

  从1988年拍摄第一部纪录片《流浪北京:最后的梦想者》至今,25年过去了,吴文光仍对纪录片充满激情。“这期间我有过沮丧和困顿,个人作品的完成无法代替‘纪录片于他人于社会是否有用?’的回答。庆幸的是,2010年民间记忆计划的开始,我卷入其中,返回和我有关系的村子,返回到经历过悲惨记忆的老人中,我的纪录片创作开始获得新生命。”

  因为不满足 所以拍摄

  1988年,吴文光来到北京,那一年,他32岁。初来乍到,人有些自卑、很害羞,有了一个小想法,能把自己吓一跳。“在此期间,我有幸认识了一些胡思乱想、爱做白日梦,行为比较诡异的年轻人做朋友,他们有的喜欢画画、有的喜欢拍照片、有的兴致勃勃地要成立自己的剧团。从昆明刚到北京的我,觉得他们真敢说,每个人都是奥巴马!实际上后来我才明白,他们都是有梦想的。这些人最后成为了《流浪北京》里的主人公。” 吴文光的纪录片创作开始于一个无意识懵懂的状态,那时对自己的生活现实不满足,不想去在被安排好的状态里生活,他认为,《流浪北京》的产生就是这个想法的体现。

  接着,吴文光为大家展示了一张照片。画面上的女孩站立在门旁,短发、眼神丰富。“她叫张夏平,是一个流浪画家。这张照片就是1980年代末的年轻人的形象,眼睛单纯执着,两句话不行就‘X你大爷’,手里端着的不是茶也不是咖啡,是白酒。蔑视、挑衅中又含着一种害羞的东西,也是典型的80年代末艺术青年的眼神。这张照片虽然不是我拍的,但是后来我把它作为了《流浪北京》的剧照。”

  1989年,当吴文光进行《流浪北京》的第二次拍摄时,北京艺术圈的氛围已经彻底垮塌,艺术家们陆陆续续地出国。“所有人都出国了,凡是能去的地方都有人去了,我也想走了。”临走之前,却有一个问题困扰着吴文光:莫非就只有出国这一条路?

  “我问自己,尝试过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没有?回答是没有,没有的话,我怎么会去抱怨这个环境没有给我自由呢?所以,自由不是想像或者在阅读的时候能够给你的,而是你在做什么的时候才能拥有的。”于是,吴文光决定把片子继续做下去。1990年,他回到昆明,在剪辑过程中,想到了这个名字《流浪北京》,副标题是“最后的梦想者”。

  “这部片子是对整个80年代作了一个告别,片子做完了,我知道自己有这个能量,自己可以做这个事情。”吴文光说,“1989年,对于我来说是巨大转变的一年,到现在我再也不会去想我要到国外去生活或者居住,幻想那些我生下来的孩子,他们在草地上跑着,去到一个公益学校里边上课,这些都不在我的想像里了。中国非常美好,可做的事情很多。”

  对常规纪录片深恶痛绝

  今天,《流浪北京:最后的梦想者》一直被认定为中国第一部真正意义的纪录片。但在当时,吴文光把3个小时的粗剪片放给朋友们看后,他得到的是死一般的沉默,他知道自己做了一个垃圾影片,于是很不好意思地请大家出去吃了烧烤,喝了点儿酒,然后就把带子直接塞到了床底下。

  此后吴文光拍摄了《江湖》,对于他自己来讲,这又是一个里程碑式的作品。这部片子与以往纪录片不同之处是,吴文光第一次开始使用小DV拍摄。

  从1998年8月到1999年4月,吴文光和他的助手苏明数次跟随河南的一个叫“远大歌舞团”的演出大棚拍摄,其间这个以“走江湖卖艺”为方式的大棚走过北京郊县、河北、天津、山西等地,两人分头带着微型数码摄像机交替进入大棚,以“单独交往”的方式和大棚人相处,近距离并微观地记录下一种“江湖生活”。

  “从1998年开始使用DV拍摄,令我摆脱了摄影师,我可以一手掌控,想怎么拍就怎么拍。《江湖》里,大棚里的演员们在流浪,我是跟着他们在散步。”《江湖》的拍摄使吴文光被赋予了一个新的评价:吴文光开始从拍摄城市文化精英、关注“文革”历史题材转向关注底层。虽然赞美不断,但新的困惑来了:片子虽然拍好了,但并没有把终极问题解决。

  在一次放映会上,当观众问到,你拍了片子之后,他们有所改变吗?吴文光沉默了。纪录片伦理话题被搬上了天平,正反两方的观众争论不休。

  “我当时的心情是,我变成了旁观者,其实纪录片是不能改变和解决问题的,那作者能不能面对这个问题?作者该不该顺理成章地滑下去?国外的导演遇到此问题都会耸耸肩,可是我好像必须要去面对!”吴文光说。

  于是,吴文光停止了常规方法的纪录片拍摄,他说,“我没办法把摄像机理所当然地轰炸下去,扫射下去,我找不到一个简单的理由做下去。”

  其实吴文光没有停止记录,他的摄像机反倒一直开着,用他的话来说,“只是作为影像日记的方式” 。他一再说明,用“影像写作”的方式大有可为,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你在哪儿,你不知道要拍什么,没关系,你都可以拿起机器拍,就像你发微博一样简单。

  常规纪录片往往是对他人的一种榨取,作者在拍摄完成后,参加各大电影节,获得荣誉。但被拍摄者生活无法被改变。贫困者依然贫困,流浪者依然流浪,问题依然存在。吴文光进一步强调说,“纪录片不是匕首,不应该是揭露,揭露是个闭塞的意识。你们可以多看看德国和比利时的片子,有些片子很短,有20分钟或者30分钟的,非常个人化。草场地最近收了30多部这样的片子,从来没有人去看,但这就是真实影像,这是超越纪录片的,是有坚硬的话题在里边。纪录片应该完全是作者虚构出的影像,就像我的学生郭晗,他在天津发现了一栋准备拆迁的楼,人都搬走了,但是东西还在,墙上的笔迹、丢弃的帽子、破吉他,这些都是真实的人在这里生活过的见证,他拍了一个短片,我看了非常好,于是我马上过去,拍了一个多小时,有些素材还用到了我的片子《治疗》里。”

  在现场,吴文光用了“他的一种反动”来表示对常规纪录片的深恶痛绝。从《治疗》以后,吴文光彻底对以往的纪录片拍摄方法作了告别,也对过去的自己作了告别。

  年轻一代的参与最主要

  结束了自己1990年到2000年十年快进式介绍,吴文光看了看表说,“还是超了时间,我本想留更多的时间给观众,但是毕竟是20年,用十几分钟说完还真的比较困难。”

  在谈到公共项目和个人项目参与到一起给他带来的变化,无疑是吴文光在2005年创办了草场地工作坊,草场地工作坊的建立,让吴文光有机会在一个公共平台上和更多不同年龄层次的人交流,他开始用影像、剧场、文字等多种方式做着纪录片推广的教育者、践行者。

  “2005年,我一直想找个工作室,一个朋友在草场地找了几亩地,想让我来做些事情,他说不让我操心钱的事儿,我突然觉得一个巨大的肉包子砸在了我的头上。”后来,“村民影像计划”就这样开始了,这个计划是让农民自己拍电影,一年结束后,以“村民自治”的方式获得了10部来自全国不同村落的“村民影像”,而让吴文光欣慰的是最终坚持到现在的,还有4个人。

  吴文光这时给大家展示了一张图片,“这是一个陕西的村子,一个村民作者去拍他们村子里面的一个人,村里面要搞选举,他们都很讨厌村主任,希望他下届不要当选,于是两个人在商量怎么找人拉选票。”吴文光兴奋地对大家说,“你们看,乡村里一个政变的故事就以一个日常的方式展开了,但这种方式只有村民自己才能拍到。” 村民作者不仅给吴文光带来新的思考,也给纪录片的拍摄带来新的表达方式。

  于是,吴文光利用同期的素材做出了纪录片《亮出你的家伙》,在这部纪录片里,吴文光毫不回避自己与村民的互相怀疑和争吵。复旦大学新闻学院教授吕新雨在看完后,重新定义了吴文光导演位置的“被剥夺”:“吴文光的纪录片最大的意义就是开放,开放了现实文本,让现实本身能够进入来占据导演的位置,让自己处于一种被撞击被打击的过程中之后再来看自己。”

  但这一良性的创作状很快又被种种硬邦邦的问题打破。尽管农民有了自己的表达,但权利从哪里来,如果没有草场地的资助,没有外界资金的资助,他们能不能延续自己的创作,他们自身的创作局限性又反复出现,吴文光又开始左右为难。所以从2010年开始,吴文光不再组织村民拍摄。“当这个事情没有解药,我就宣布了‘村民影像计划’寿终正寝。”

  于是从2010年开始的“民间记忆计划”成为了“村民影像计划”的延伸,从原来局限于村民这样的拍摄者,到后来更多的80后新一代卷入其中,大家返回自己的村子,记录关于三年饥饿记忆的拍摄。

  吴文光在现场给观众看了很多关于“民间记忆计划”里的第一手图片资料,他介绍了一位80多岁的云南村落里的老人,照片上的老人就像罗中立所画的《父亲》,干瘦枯黄的脸上爬满了皱纹。“当她谈到三年饥饿,在云南这样一个风景秀丽的地方,依然是在‘大跃进’和饥饿的控制当中,孩子刚生下来就被捆在床上,因为要出工,不出工没有公分,也没有饭吃,她的老公公最后因为挨饿去公社偷吃的,最后被拷打吊死。”所有的采访都是保持这样的格局,拍摄者与被拍摄者保持一米的距离,静静地聆听……

  从《流浪北京》到民间记忆计划,吴文光从未停止思考,在别人不知纪录片是什么的时候,他举起了摄像机,当别人以镜头为匕首对准别人时,他却又把镜头对准自己,甚至自己已经快要消失的记忆中。

  从2000年至今,他还没有带着片子来到上海,这次的上海之行,能把他这些年做的事情和大家讲一讲,他觉得心里充满快意。在讲座结束后,吴文光告诉记者,他希望下次来,能够将“民间记忆计划”做一个集中展映。

  当记者问及有没有想到这个计划何时结束时,吴文光回答说,“因为它是自发式的,所以它应该是无限循环的。就像滚雪球一样,虽然散落在各个村庄,但希望会随着时间慢慢壮大,最主要的当然是让年轻的一代多参与进来,因为历史需要链接,孩子们需要知道上一辈人身上发生了什么,因为我们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