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天电影和那些将消逝的生活方式引怀念

2013/5/28 19:07:40 作者:nvwu 来源:女物娱乐网
因为中间要换片,杨志平一直守在机器旁边,他盯着银幕,嘴里念叨着,“还是数字机好用……””相比观众多不多,杨志平更关心怎么把当下流行的3D影片带到农村,让那些偏远农村的老少都能乐呵乐呵。

  时光匆匆向前,总有一些要落在身后。

  就像十多年前,有一首歌名叫《露天电影院》。歌中唱道:“我家楼下的空地是一个电影院,在夏天的夜晚它不再出现,如今的孩子们已不懂得从前,那时候的人们陶醉过的世界……”

  可落在身后不等于忘记,忘记不等于消失。

  就像十多年后,那首歌已不再流行,电影院已遍布城市。但总有人在夜色降临、华灯初上的某个瞬间,脑海里闪过星空、蝉鸣以及摆着小板凳坐在银幕前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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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月29日傍晚,杭州转塘桐坞村,空地上竖起了牌子:今晚放电影,请不要停车。

  根据我国农村电影“2131工程”规定,像桐坞村这样的村落,每个月都会有一场免费的露天电影。

  下午5点,电影放映员杨志平从家里准时出发,放电影30多年,他保持着提前1小时抵达的习惯。几百斤的放映设备,过去要用自行车一路驮来,8年前改为和住在西穆坞村的高师傅合作。高师傅有辆五菱面包车,开起来有点颠簸,看样子有些年头了。每次放电影,他都先把杨志平送到目的地,自己再去隔壁村放另一场。

  提前到达放映点,这是杨志平多年来的习惯,这次也一样,电影7点开始,6点钟不到,杨志平就到了目的地。

  桐坞村三面环山,离市区有15公里。放映地点就在村中心,100多平米的泥土地,村里人都叫它“农会道地”。

  “就是原来村委会办公的地方,唱戏、放电影也在这里。”桐坞村纪委书记黄忠孝,从小就在这里看电影。空地南侧是一面老房子的侧墙,墙上划了块长约3米、宽约2米“白色方块”,这块“银幕”已经用了40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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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准备工作开始了,按习惯,杨志平总是先用音响放几首歌曲,《南泥湾》《我的祖国》《学习雷锋好榜样》……赶上高兴,他还会在现场清唱几句《采茶舞曲》,因为“这首歌是周总理特别关心过的,要让现在的人多听听……”

  歌声回荡在淡淡暮色中的乡村里,带来的是一种节日的感觉,和很多回忆——露天电影当年的盛况,或者是更早的国家农村文化政策“村村通广播”的年代,那时的广播里放的大多是这样的歌声。

  歌声也通知了村里人杨志平的到达。

  最早来的是孩子们。他们蹦蹦跳跳,满脸好奇,“有没有奥特曼?有没有喜羊羊?有没有变形金刚?”

  然后是村里的老人。他们踱着步子,用外人听不懂的土话问,晚上放什么片子?

  天色更暗的时候,外面工作的年轻人也回来了。他们大多开着车,探出脑袋看了看,默不作声,一溜烟走了。

  杨志平手头有一份影片放映单,上面列了二三十部电影。片子大多都是几年前的,《让子弹飞》《阿凡达》已经算时髦的。按照规定,在农村放映的影片,都需要去电影公司拷贝。不过电影公司的片子通常不太新,为了吸引观众,他会试图找一些新上映的影片。

  桐坞村这天要放的电影是《泰囧》,杨志平特意准备的新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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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6点半,准备工作差不多完成,村民黄浩章过来喊杨志平去家里吃饭。黄浩章的家,大门正对着空地,每次放电影有什么事,村里都是安排他招呼。

  看到家里有客人,女主人把在山上新采的嫩笋炒了炒,还拿出了自家酿的杨梅烧酒。难得遇着有菜有酒,杨志平挺高兴,一连喝了整两杯。

  一边喝酒,两人一边聊些关于露天电影的事。

  “今天还算热闹,但现在家里有了电视、电脑,总归是不能和以前比了。”虽然出门就是电影,黄浩章却没有看的打算。他说桐坞是个大村,观众还多一些,隔壁村前几天放电影,看的人才4个。

  听到这番话,杨志平有些急,“那个村人本来就少,还是有很多人喜欢看的……”

  这时大门外面,几十位村民已经从家里取来了塑料板凳,早早摆在银幕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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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桐坞村的露天电影和一个名为“2131工程”文化政策有关。

  它指21世纪初,在广大农村实现一村一月放映一场电影的目标。1998年由文化部、国家广电总局提出,2000年12月,国家计委、广播电影电视总局、文化部联合发出《关于进一步实施农村电影放映“2131工程”的通知》,此项工作在全国进一步推开。

  据杭州市文化广电新闻出版局科技处处长郑智伟介绍,“2131工程”的推广,是为了解决农民看电影难的问题,旨在确保农民的基本文化权益。

  2008年,杭州市组建了“新农村数字电影院线”。该机构将杭州119支放映队、120多位放映员组织起来,通过招考培训,重新签约上岗。所有片源由国家广电部门统一提供,放映次数由放映员提前确定,这也相应避免了影片放映的版权问题。

  当了35年电影放映员的杨志平,一直属于留下电影放映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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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点过10分,小小的银幕下聚集了百来个人。

  电影开始前,一般有10分钟左右的科教片。杨志平在村里放的是“防止短信诈骗”,在学校放的“怎样紧急避震”,虽然有观众抱怨烦人,但他坚持认为这些片子都是有用的。

  银幕前的人们却没有被科教片吸引,孩子们站在银幕和投影机之间,玩起了投影游戏;大多数人在稍远处,走来走去,大声聊着天。

  前奏音乐响起,电影开始了。人群依然躁动,欢笑此起彼伏,其中也不乏“剧透”一族,大声喊着,范冰冰最后才出来……

  电影开始后,杨志平四处张望,一直没看到分管文化的村干部。按照有关规定,每放一次电影要由村里在表格后面签字敲章,证明放映员完成任务,这样才能拿上政府补贴。

  一连打了几个电话,村干部都没接听,不过杨志平早有准备。他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上面贴了邮票,写了自家地址。他把表格放进信封,交给黄浩章,拜托他盖好章后直接寄回给他。

  有了这个表格,杨志平才能拿到政府补贴。按照“省、市、县”三级政府补贴政策,目前杭州地区每场电影补贴200元以上,其中包括租片费、设备磨损费以及放映员劳务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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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为2131工程杭州地区的执行者,郑智伟也了解这一点,不过他有着自己的理解。

  “大部分农村看电影还是不方便,尤其是偏远地区,谁会为看场电影专门跑到市里?”在郑智伟看来,就算家里有电视电脑,对大多村民而言,出门几步就能看场免费的露天电影,无论电影本身还是现场气氛,依然有不小的吸引力。

  两个身份不同的人,黄浩章和郑智伟在谈到露天电影时,都不约而同地提及了电视和电脑。事实上,在一定程度上,作为现代文明标志物之一,电视和电脑确实极大地冲击了乡村的公共文化生活空间。

  不仅仅是露天电影,也许还有从前人们在村头聚在一起的聊天闲谈,还有社戏,还有种种正在消逝的民俗,种种种种。

  中国乡村的生活,正在变得和城市一样,人们更少往来,生活环境日益原子化和疏离化。

  或许也正是从这个角度来说,尽管情况远远谈不上完美,但我们可以明白作为放映员的杨志平们多年坚持的意义所在。

  一个电影放映员的人生

  信息爆炸的今天,我们都生怕被落下。用最新的手机、追最新的电影、做最时髦的工作,就算匆忙慌张,也要紧跟时代的步伐。

  对58岁的电影放映员杨志平来说,坚持内心,远比追随外在重要。他从35年前开始从事露天电影放映,见证了行业的繁华与没落,也目送着同伴一个个另谋出路,自己却始终不曾离开。

  “我想把事情做好,总归有人会需要。”正所谓“满足别人也取悦自己”,在杨志平心里,放电影是工作也是生活,更是一份实现自身价值的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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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每个看过《天堂电影院》的人,都会对电影放映员有几分想象。我们会感慨这份职业承载着多少记忆和梦想,也会猜测那些躲在放映机后面的人,是不是格外神秘和浪漫……

  当我在西溪路杨家牌楼见到杨志平时,觉得有些猜想都是一厢情愿。作为杭州现在仅存的几位农村电影放映员,他性格温和、讲话不多,举手投足透着那一代的人特有的认真和朴实。

  “我是西湖区留下电影队队长、全国优秀电影放映员、也是杭州十大平民英雄。”谈话正式开始前,杨志平先提上名片,小小的卡片上排列着三个头衔,足以看得出他的骄傲和珍惜。

  当然,这份骄傲和珍惜不是随便得来的。

  时光倒退到1978年,杨志平只有23岁,是留下人民公社文化站站长。和经历过那个时代的大多数人一样,看一场露天电影,是平日生活里难得的消遣。

  “觉得放电影就像明星一样,看着看着就想学了。”因为是当时少有的高中毕业生,又是搞文化工作出身,杨志平很顺利成为留下人民公社的一名电影放映员。那时的他,心里只有“人往高处走”的自豪,对未来可能面对的起伏没有丝毫预感。

  在物质和精神都不是那么丰富的上世纪七八十代,放电影是辛苦的,也是风光的。

  20来岁的杨志平,总是用自行车驮着上百斤重的放映设备辗转在不同村庄,放映的时候提心吊胆,怕出差错更怕下雨。要知道,一场动辄好几百位观众的电影,容不得半点扫兴。

  这份职业也是有成就感的。放一场电影,住在10公里外的人都会赶来。一部京剧电影《白蛇传》,吸引了上千号人观看,中间下起了滂沱大雨,也没几个人舍得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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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像每一次“新旧交替”,上世纪80年代末期,露天电影遇上了最强劲的对手——黑白电视机。随着电视机的普及,人们更习惯在晚上守着电视机,看《大侠霍元甲》和《射雕英雄传》,原来放电影的稻谷场,逐渐冷清起来。

  虽然心里急,杨志平一下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他只好一遍遍往村里跑,追着分管宣传的干部问要不要放电影。

  “第一次人家说开会,第二次说要下雨了,第三次又说农忙。”想到过去是别人求着自己,现在是躲着自己,杨志平着实挺伤心。

  电影放得少了,最大问题就是收入。上世纪80年代末期,留下公社早已成为留下镇,电影队虽然还隶属镇政府,但经过改制,经营主要靠自负盈亏。

  “给村里放一场电影40块钱,少的时候一个月三四场。”杨志平介绍,80年代初期,他的收入是基本工资和奖金组成,每个月加起来大约60块钱。后来,电影队由他个人承包,刨去承包费和租片费,基本所剩无几。

  生活关上一扇门,总会再打开一扇窗。1988年,随着录像厅开始风靡,杨志平想了个主意——他借着老房子重建的机会,将一楼全部打通,按照电影院的要求设计,办起了家庭影院。

  “凳子是用家里的旧木料亲手做的,电影机是现成的,影片是从电影公司租来的……”精打细算的杨志平,没花几个钱把就家庭影院办了起来。每晚两部电影,每人票价2元,生意好的时候,一晚上就有100多块钱收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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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了后顾之忧,杨志平又能带着他的放映机走街串巷了。每隔半个月,他就给每个村轮流打电话,如果对方点头,家庭影院就让妻子守着,自己再蹬着三轮车去外面流动放映。

  也是这段时间,不善言辞的他开始学着游说别人。比如冬天征兵季到了,他就建议村里放场电影欢送新兵;比如谁家建新房了,他建议上梁时放场电影图个喜庆;再比如谁家老人要做寿了,他就动员这家人请全村人看场电影。

  “不出去放场电影,好像缺点什么。”杨志平说,有了家庭影院后,他其实可以更专注于赚钱。但赚钱好像永远没个够,露天电影却能带给他更多满足。

  上世纪90年代末期,杭州市区已基本没有露天电影可看,昔日和杨志平一起放电影的伙伴,有的去跑运输、有的开起了饭店,还有的承包工程,当上了“包工头”。

  看着别人都富起来,杨志平心里也挺痒痒,可一来舍不得丢掉电影,二来天生谨慎小心。他想了想,觉得别人挣大钱是别人的事儿,自己衣食无忧、有电影放,过过踏实的小日子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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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8年,农村电影放映“2131”工程开始启动。它是指在21世纪初,实现一村一月放映一场电影的目标。

  杨志平不用再担心没地方放电影了,他请了帮手高师傅,两人一起在周边17个村轮流放。到了年底,政府还发给他一些补贴。

  与此同时,他也没忘记拓展放映市场。不太忙时,杨志平就写一封类似广告的推荐信,寄给上百家企事业单位和学校。放一场电影800-1000元,有需要的人自然会找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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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露天电影带来的那份回忆,有星空、蝉鸣以及肆意的喧哗——那是人们在电视或电脑前、或是走进影院都难以拥有的惬意和自在。

  也因此,人们会找杨志平来放一场露天电影。

  5月4日傍晚,浙江科技学院西河学生公寓篮球场,白色的幕布已经挂在围网上。邀请杨志平的是一个名为“和山影院”的学生社团。

  社团负责人李俊锐告诉记者,社团每学期都要放1-2场露天电影,因为比较受欢迎,就成了“保留节目”。

  不过,和去乡村放映不同,在这里杨志平放电影是收费的,每场800块钱的报价,对没有太多收入来源的社团是个考验。一个多月前,李俊锐拉赞助没成功。他咬咬牙,自掏腰包出了这笔钱。

  于是就有了那个风清月明的夜晚,篮球场上200多个塑料板凳,密密麻麻坐满了结伴而来的同学和周边居民。

  看着人越来越多,站在角落的李俊锐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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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怀旧的可不只是学生,有时会有一些广告公司找上门——这通常是为了配合企业的宣传活动。

  5月8日,杨志平下午3点就出了门。客户要推广新楼盘,请他去下沙的社区放一场周星驰的《唐伯虎点秋香》。因为数字电影机里没这部片子,而他又恰好有老的电影胶片,于是就带上了两台20年前买的35mm胶片放映机。

  或许正是因为少见,它的出现才显得稀罕。下午6点多的现场,大红横幅、五彩宣传页、声嘶力竭的活动主持,都不及两台胶片机更有吸引力。“能不能放得出来?”“这东西有些年代了。”人们围着它热议。

  杨志平不说话,忙着连接设备。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有了先进的数字电影,大家反而觉得胶片电影才“有味道”。对放映员来说,胶片机体形笨重,操作复杂,有时还会出故障,用起来远没有数字机方便。

  晚上7点多,放映机的灯光亮起,齿轮“咕噜咕噜”转着,好像能把时空都拖回过去。因为中间要换片,杨志平一直守在机器旁边,他盯着银幕,嘴里念叨着,“还是数字机好用……”

  但客户对放映效果很满意,希望后面几场露天电影,都能用上胶片放映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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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志平的脚步还在继续。夏天是他最忙的时候,只要不下雨,差不多天天都要出去。

  随着收入压力减轻,他把家庭影院搬到了新建成的社区活动中心。空下来时,他就去那给大家免费放电影,也算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35年,6万8千多场电影,380万观众……在很多人都在担心露天电影处境尴尬的今天,杨志平乐在其中。

  “我不需要收入很多,也不需要人人都来看我的电影。”相比观众多不多,杨志平更关心怎么把当下流行的3D影片带到农村,让那些偏远农村的老少都能乐呵乐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