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轶可
曾轶可
撰文/李森
在膜拜技术的今天,曾轶可像名真正的异数那样,把对“同类”的暗恋、倾慕、不忍和对“正常”的纠结、试探、不屑浓缩成了一段跳起来力不从心的舞步,不包含任何技术层面的展示,却在大部分时间里让人联想到那种很重要,以至于接近失语的东西。她让人酸,让人疼,而大部分歌手只能让人痒。
“可是我是糖,只不过不太一样。”
天娱老总龙丹妮讲过一个关于曾轶可的段子:清晨,她站在没脚的积雪上等候开工,造型师上前补妆,她忽然小声地说,你轻点啊,我快化了。
“她是一个活在幻想世界里的女孩”,龙丹妮说,“比赛的时候,老师给大家排舞,跳着跳着,她就开始给其他人安排角色,都是动物,长颈鹿、大象、斑马什么的。她是小鹿。”
今年,在为新专辑拍摄封面时,她又说了一句让人莞尔的话。台北县的海边,团队听从了掌镜人黄中平的建议,决定临时为她剪头发。就地的,她系好白色的围布,坐在一把塑料椅子上,面朝大海,开剪。风不大,但足以让海面泛起波纹,她吹掉落在眼睑上的碎发,告诉蹲在一旁的黄中平,“也许这辈子就只有一次这样的机会。”
在我接触到的不少同行口中,曾轶可就是靠类似这种小而闪光的细节,或者说,类似“灵气”的东西,博得了他们的好感。曾轶可之于娱乐圈,一如她演唱时的状态:气息不强,有距离感,游弋于体制外,且不时地跑调。她说了,“我不完全存在于演艺圈。”
她“完全”存在于灵感,“我不会为了自己去创作,甚至生活,我只会为了那种灵感。”这一点,从高晓松处可以得出更加明确的证实。继首张专辑《Forever Road》后,高二度担纲曾轶可的制作人,面对唱功屡遭诟病的后者,高晓松一贯的策略是,与其矫正她的技术,不如引导她“拥抱本来就在那儿的灵感”。录制《有可能的夜晚》时,高指点道,你想象自己处在一个黑暗的空间,有人慢慢靠近你,靠近你,他在等你开口,这时候,你应该用什么语气?“其实那也是我的感觉,只不过我没办法把它应用到当时的情况”,曾轶可说,“我跟他其实有点像,敏感的地方比较一致,而且都喜欢浪漫。他真的挺浪漫的,陪老婆出门,他会在酒店偷偷准备惊喜,在他的年纪,还能做出这么美好的事情,我很感动。”
同样,因为灵感的关系,曾轶可的创作和录制速度都颇快。写,基本上一天一首,“一气呵成,万一特别纠结就不写了”;录,“特别快,一两个小时吧,我没法想象用一样的唱腔反复唱,因为我是在耗灵感,灵感用完了就没得录了。”
在新专辑里,灵感来得最快的一首叫《辣糖》。筹备初期,天娱高层开了一次作品筛选会,会上,曾轶可把两年间创作的30多支作品一口气交了出来,试听完,“他们只说其中几首是可以的,其他一般。我就想,难道只有你们说好才是好吗?抱着这样的心态,我自己背着吉他飞去了凤凰,住了大约一周的时间,怎么说呢,有点反抗和不满吧。有天我买了当地的特产,姜糖,坐在一个有水有桥的地方,第一口下去,就突然有了这首歌。我当时不过随便一写,没想到他们都觉得挺好的。”
曾轶可用“一直不停地流泪,他们说我辣,把我扔了,可是我是糖,只不过不太一样”来形容姜糖的独特口感。这句看上去带有自我宣言意味的歌词,在曾的眼里,仍旧是一种少女情怀,“等我成熟一点,就不会这么表达了,可能(这样)还是有点太冲动。”更为“少女情怀”的例子,是《会飞的贼》和《夜晚屋顶会飞的贼》这两首“双生”曲目。曾轶可为这两首只在编曲和歌词结尾处上有所区别的作品设置了一个相对完整的童话背景,会飞的贼,“其实就是一个很阳光的贼,他偷太阳、偷月亮、偷星星,然后送给喜欢的人,希望这些举动能够偷到她的心”,而夜晚屋顶会飞的贼,“也是做这些事情,但他为什么跟阳光的贼不一样呢?因为当他偷到了这些东西,把东西放到喜欢的人面前,准备偷她的心的时候,他看到对方的心是活的,扑通扑通地跳,他停住了,不忍心了,因为如果他把她的心拿走,她就要跟他一起漂泊,一起居无定所。所以,他没有偷,做了那么多,还是忍住了,所以属于他的故事才是,‘庆幸的是终于飞进了你心里,不幸的是不忍偷走让它漂泊’。”
聊这些作品“背后的故事”时,曾轶可的态度并不是让人表扬或认同她的情怀。在她独居一隅的格局里,释放这些情怀不等于她有一股急切的表达欲,而是“它(灵感)来了,我就想抒发,藏不住,一定要写,写出来世界就安静了。”
我问她,你怎么理解灵感或者灵气?“我觉得就是能说出别人有、但这个人又说不出来的感受,或者,全身的毛孔都在舒张,感受到的东西是天然的。”
“那你觉着自己有灵气吗?”
“会有。”
“哪种?”
“算是有一些秘密吧。”
“不能说的?”
“不为人知的,想保护起来的,但也写到歌里了。”
“既然想保护起来,为什么还要写?”
“因为……喜欢秘密被保护的安全感,但是更喜欢自由。”
“灵气就是能说出别人有、但这个人又说不出来的感受,或者,全身的毛孔都在舒张,感受到的东西是天然的。”
“我确定我是一个好人。”
两年前,曾轶可用她的歌词回答我,说“开心、幸福、骄傲、自卑”可以“完整地概括21岁的我”,“对爱和恨都不会太认真”。两年后,情况发生了变化。
在新专辑的企划案里,天娱想传达一种“不受任何条条框框的约束,不限制其中的情感,没有定义,没有边界,可任意理解”的“曾轶可式的创作景观”。这决定了在理解23岁的曾轶可时,我们不得不面对的两个命题:不受约束的曾轶可有哪些变化?以及,她是异类吗?
前一个命题,曾轶可的答案是,“除了开心、幸福、骄傲、自卑,现在我很渴望,很需要,很期待一个永恒的爱。”
有趣的是,在连续两张(《Forever Road》《Forever 21》)以“Forever”(永恒)为主打概念的专辑后,“渴望永恒”的曾轶可反而从专辑的名称里拿掉了这个单词。她似乎在有意规避这种看起来更直白、更坦率的表达方式,“我想,人长大了,就会把‘永远’装到心里,把珍视的东西往回收,因为越表达,越词不达意,装到心里,好像可以看透一点,是那种保持纯真的看透。”
她时常去安慰比自己大很多的友人。“我一般的方式就是告诉他,任何事情都不重要,他陷入的困境、面对的挫折,都不重要。不是劝自己,是真的不重要,就像音乐,讲实话,没有它我也不会死。只有你在乎的人是重要的。”
这种“不重要”,和曾轶可一直强调的“很小的事情”一脉相承,但不同的是,从“小事情”到“不重要”之间,多了一重对人的判断。事不重要,人重要,事可小,人不可小。“我是一个不给自己设限的人,但我确定我是一个好人。以前我犹豫过。”
具体一点,曾轶可的“好”在于“小善”。有次结束演出,她穿着缀满了铆钉的皮衣,开车路过双井,路边有一对母女正在等出租。她停下来,想顺这对母女一程,“但那个妈妈有些害怕,被我的衣服吓着了,不肯上车,后来我送了一个残疾人。我做这种事情,完全是看不下去,会心痛,而且我想,也许我们会结下一种缘分,让生活不局限在小圈子里。”
包括和左小祖咒的合作。许多人猜测,她和左小的联手,象征着曾轶可开始向社会问题发起思考——更顺利的情况,是像天娱期待的那样,为曾轶可的个人品牌贴上一层除“狮子座”以外的附加值。但事与愿违,曾轶可与左小合作的初衷更类似于一种“怪叔叔真好玩”的童趣,而后,才是去了解左小的作品里“有那么多尖锐的东西”。她不期待话题,对于这一可以拿来炒作的经历,她的想法是“有没有都无所谓”,所谓的是,“我不是他,我目前还是不太想把一些不美好的东西说穿,在我这里,不美好也会转化成美好。”
她是这么说的:我对不美好,或者说恨,还是不会太认真,但对爱,起码比之前认真了很多。在爷爷过世后的两年间,曾轶可开始履行自己的承诺,她认真地去维系亲人间的纽带。她用一种简单的方式向远在加拿大留学的姐姐承诺,只要你回来,我就带你吃遍北京,而后,又向妹妹承诺,只要你能好好长高一厘米,我就给你买礼物,“已经不是义务了,是认真的爱。你把爱送出去,还是应该认真一点。”
“我突然想知道,你最近在读什么书?”
“萨冈的,她19岁就写了很出名的小说。”
“《你好,忧愁》?”
“对,她(经纪人)说(萨冈)有点像我,但我没她那么好。”
“好是指?”
“跟她比,我还是小孩。我还在害怕和忧愁打招呼。”
“他们,恨错人了。”
至于另一个命题,我的答案是“没错,曾轶可就是异类”;但她的答案是,“我有一点希望自己到哪儿都是与众不同的。”
“我是那种很古怪,总显得不合拍的人。比如在那些‘玩咖’朋友里,我阳光得要命,带动他们一起规律作息、吃早餐、骑自行车;但在像黄英这种一日三餐都很准时,没有什么去破坏她的生活节奏的朋友里,我又那么随性,不计较第二天有没有工作,不管,想怎么懒就怎么懒。可能是我内心太渴求自由了。”
如果换一种方式,问她是否满足于“我不一样”的事实?曾轶可的回答又接近于大众对“异类”的想象。她说,“是,因为我只爱特别的东西,我想靠近和我相似的人,可是我又不敢告诉你,我就是不一样,因为,我经常推翻我自己——这算不算最异类的地方?”
在90后的语境,“异类”已经剔除了其中邪、恶、怪的成分,这个词,更像一种对于与众不同的生活方式和自得其乐的行为作风的肯定。它具备自赏和社交的功能,如同一张名片,有了它,小众世界里你可以畅行无阻,大众世界里你可以鹤立鸡群,并且,你很难被归类,除非自愿扔掉这张名片。
但曾轶可的“异”不同于上述描述。她的“异”,随机呈现出不同的面相,却又能汇总成一条:单纯。当她拿起吉他进入创作时,她会主动剥离掉内疚、伤害、特立独行、目的性等因素,仅仅只在乎有没有借她的口,写出那些灵感告诉她的事。“我不是看不到伤害和内疚,只是怀着这种情绪创作,你写不出好东西。创作是一丝好的感觉,一份爱,黑暗不是我的养料。”
更令她显“异”的一点是,曾轶可始终与娱乐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我2009年已经成名过一次了,所以我不着急,也不会祈求别人了解我。如果你想了解我,我可以慢慢带你进入我的城堡——用一种看上去很难理解的方式。怎么说,我本身给人的形象够神秘了,不用装,在这个问题上,我一生都会坦坦荡荡,那,谁都不必慌对不对?”
确实,与其匆忙地闯入一个娱乐语境,不如云淡风轻地等。金子不一定会发光,这是残酷的事实,但和自由比起来,它就变得一点都不重要。
“对了,我问你,你刚刚说起自己的城堡,你会带什么样的人进去?”
“有缘分的。”
“如果有人想硬闯进去呢?”
“硬闯?怎么闯?最坏的途径可能就是恋爱了吧。”
“最后一个问题,你真的活得那么云淡风轻吗?完全不在乎差评什么的?”
“差评……嗯,在很大的程度上,没有差评,也许我这一生会很平淡。”
“怎么讲?”
“他们,恨错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