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黛尔的生活》：献给青春也献给自由

第66届戛纳国际电影节金棕榈大奖得主《阿黛尔的生活》特别报道

　　撰文/任义

　　时隔五年之后，法国人又再次夺回了自己的金棕榈。《阿黛尔的生活》以一种生活本身的艺术感无可比拟地战胜了世界各地的电影大师，适逢法国同性婚姻合法化，这部同性恋题材的电影自然被推到了风口浪尖。而导演阿布戴·柯西胥却否认“同性恋”是自己创作的初衷。正如他在获奖感言时所说的那样，这是一部献给青春、献给自由的影片。

　　3小时、女同、大尺度的金棕榈电影

　　戛纳闭幕颁奖晚会上，当主席斯皮尔伯格宣布金棕榈大奖的归属时，整个颁奖大厅沸腾了。人们集体起立鼓掌，一波又一波的g.c，空气仿佛都燃烧了起来。颁奖典礼上，斯皮尔伯格邀请导演阿布戴·柯西胥和两位女主演阿黛尔·艾克萨勒霍布洛斯和蕾雅·赛杜一起走上奖台，共享金棕榈，也为戛纳电影节开了一个先例。

　　全长接近3个小时、女同性恋、大尺度***场景……所有这些标签都让《阿黛尔的生活》极其引人关注。但，没有争议，影片在戛纳获得了观众和影评人的一致好评，戛纳场刊得到了3.6分，几乎是场刊存在以来的最高评分；而在本土的《法国电影》杂志打分表上，也收获了从未出现过的一片金灿灿的金棕榈标志。有趣的是，以往媒体打分最高的影片，最后总与金棕榈失之交臂，《阿黛尔的生活》今年在戛纳可谓风光无限。

　　虽然大多报道都以“女同”“大尺度”吸引人眼球，但《阿黛尔的生活》其实沉静讲述了一个青春期女性自我觉醒和探索生活的故事： 15岁的北非裔女孩阿黛尔有一个帅气的同学男友托马斯，某晚她在街头意外遇到一个美丽的蓝发女画家艾玛，第一次体验到小鹿乱撞般的怦然心动。而当阿黛尔忐忑不安地走进一家同志酒吧，发现艾玛就在那儿等着她了。和艾玛的交往让阿黛尔的青春期变得复杂起来。影片用琐碎的生活和话痨式的对白深入展现了一个青春期女孩性向认同、陷入爱情又走向独立的过程，同时也是一场告别初恋，从女孩到女人的成长心路历程。影片没有片头和片尾字幕，也没有配乐，柯西胥以大量特写捕捉主角的脸庞，并在大量手持摄影机拍摄的细碎镜头和长镜头之间切换，融合了新现实主义和新浪潮的风格，给人一种浑然天成的观影感受。

　　从嘴巴开始的“命中注定”

　　作为突尼斯裔法国导演，一直以来，阿布戴·柯西胥的电影主题便是非裔法国普通人的生活。《阿黛尔的生活》改编自朱莉·马洛的漫画《蓝色是一种暖色调》，本来柯西胥是要拍一部年轻女孩变为教师的电影，看过漫画后，他决定将两位女性之间的故事和自己的故事结合。影片的重中之重，无疑是人物，柯西胥在选角上颇费了一番功夫，他先定下“身上拥有这个角色的美丽、智慧和自由”的蕾雅·赛杜饰演蓝发女孩艾玛，然后又为另一位女主角展开了大型的选角活动。在选角现场，柯西胥看到阿黛尔·艾克萨勒霍布洛斯的第一分钟就决定用她，而迷住导演的是她的嘴巴：“我带她去一个啤酒吧，她点了个柠檬馅饼，当我看到她吃饭的样子，我心想，‘绝对是她了！’她张开嘴巴、咀嚼的样子，有她自己的风格。而她的嘴巴又是电影中非常重要的元素，实际上两个角色的嘴巴都很重要，这个和人类本能关联较大。她们俩能激发很多感觉和激情，她们的表演就像是用脸在接触观众，用鼻子、嘴巴……对我来讲，这是一切的开始”，柯西胥回忆道。为了让阿黛尔·艾克萨勒霍布洛斯更好地融入角色，柯西胥甚至把漫画中的主角名字从克莱芒蒂娜改为阿黛尔，而在阿拉伯语里阿黛尔是“公平”的意思，柯西胥坦言他喜欢这个名字。

　　而在蕾雅身上，柯西胥感受到了“阿拉伯的灵魂”，“蕾雅有她自己的方式感受世界发生了什么，她用自己的方式接受生命的变迁。她有种流浪、浪漫和忧郁的气质，我们叫做‘命中注定’(mektoub)，蕾雅对待世界和生命有着淡然的态度”，导演如此说道。两位女主角阿黛尔·艾克萨勒霍布洛斯和蕾雅·赛杜的确实不辱使命，表演不着痕迹，备受赞誉，以至于今年戛纳将影后授予贝热尼丝·贝乔被认为是“搞平衡”。

　　终极表达：社会差异

　　《阿黛尔的生活》参展戛纳，正值法国刚刚宣布同性婚姻合法，引起国内保守派的猛烈抨击，甚至有右翼活动家在巴黎圣母院前以公开自杀的方式表示抗议。但在柯西胥的眼里，《阿黛尔的生活》的主题并非同***情，他认为影片“就是个爱情故事”。他说：“我只觉得自己在讲述一对情侣之间的故事，拍摄得很自然，我所关注的是两个坠入爱河中的人。我不觉得自己要特别为同性恋讲点什么。如果我非要对同性恋发表观点，也不一定要通过电影。”

　　事实上，柯西胥以《阿黛尔的生活》表现了他一贯的主题：年轻人的生活和法国不同社会阶层之间的隔阂。柯西胥说，是年轻人感染了他：“我对当下的年轻一代心怀敬佩，他们比起我们当时要开放、勇敢得多。他们更加心无芥蒂，更加热情、用心地去拥抱外在的世界。如今的年轻人身上的那股热情和能量感染了我，并且给予我一种对未来的希望。年轻人同样还有一点吸引我，那就是他们根本不在乎(或者说比上一代少得多)那些性别、人种、经济、民族和社会地位上的差别。”在《阿黛尔的生活》中，最终阿黛尔和艾玛还是分手了，在柯西胥眼里，这其实也是一个社会问题：“我感觉我隶属的阶层和片中阿黛尔一样，都是劳工阶层。艾玛属于精英阶层，知识分子、艺术家。片中每个女角色都被限制在她的社会阶层里。她们两人相处时的障碍是促使她们最终分手的原因，这部电影最终要表达的东西是‘社会差距’，这种东西会让她们生出个人愿景的差异，而不是女同性恋，这个多少可被社会容忍和理解。”

　　虽然没有配乐和字幕，但影片标出了“章节1”和“章节2”，并留给了观众一个开放式的结局，“我很希望阿黛尔能告诉我，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柯西胥说道。

　　《阿黛尔的生活》的荣誉与争议

　　“如果说这部影片将会成为一个艺术经典，那我们希望从制片角度影片永远不要成为一个样板。”

　　“属于未来的电影，散发着明日的芬芳”

　　这是戛纳影展上第一部女同作品获得大奖。在人们质疑斯皮尔伯格对《唯爱永生》这样具有创意、叙事新颖的作品过于保守、缺少鼓励时，他将最后的大奖颁给主题敏感的《阿黛尔的生活》，仍然是需要相当的勇气。法国《费加罗报》就以“意料之外”来形容这个金棕榈的归属。影片中， 两位女主角的表演极为大胆，长达五六分钟的镜头跟踪特写，以写实的手法记录、展示两个女孩毫不保留地激情***，远远超过当年李安《色·戒》的尺度，必将会让许多保守观众不适。不过，就片中的大胆镜头解释时，斯皮尔伯格坦言评委们完全被爱情故事打动，毫不妥协的写实画面并没有阻碍大家的观影。尽管好评从影片亮相来就势不可挡 ，但是毫无疑问，影片在美国的发行将因为限制级无缘更多观众，影片在意大利等许多国家的发行也遇到了困难。

　　颁奖典礼结束后的晚宴上，导演和主演们不断接受来自各方的祝贺。法国影评第一人、《正片》主编米歇尔·西蒙用一个热烈的拥抱表示祝贺： “《谷子和鲻鱼》的时候就该夺金了， 现在终于实现了！”曾经凭《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崭获金棕榈和奥斯卡的法国导演克劳德·勒鲁什也被《阿黛尔的生活》彻底征服，他形容影片代表了明天的电影语言，“如果我是评委主席，我会被这一类型的片子深深吸引，这是属于未来的电影，它彻底释放了演员、剧本和镜头，散发着属于明日电影的芬芳”。

　　“我情愿到电影院去看他的影片，也不想再和他合作了。”

　　52岁的导演阿布戴·柯西胥至今为止，一共才拍摄了5部剧情长片，几乎平均三年出一部作品。他是那种慢工出细活的导演。为了追求镜头画面的真实，他会不惜几个小时连续不断地拍一个镜头，捕捉演员最自然的发挥状态。他的作品临场即兴发挥的几率极高，他总是在不断重复拍摄中寻找最佳的效果和剪辑组合。戛纳影展总监弗雷茂形容他就像马利克或者王家卫，不断地拍摄拥有数不尽的素材，然后剪出版本不同的故事。

　　追求完美，也有副作用。早在5月23日影片在戛纳的首映日，法国影视工业职业者工会就公开发表严厉措词，控诉影片5个月的拍摄期间没有严格遵守劳工条款，据说在影片拍摄期间，现场的气氛沉重，以至许多技术工人半程撤退。一位接受采访的技术人员苦涩地说：“如果说这部影片将会成为一个艺术经典，那我们希望从制片角度影片永远不要成为一个样板”，“拍摄原本计划两个半月，最后却翻了番，预算却没有变。要拍柯西胥的片子，需要百分之百投入，连续5个月是挺不下来的”，“工作6天只付5天工资”，“柯西胥对演员无微不至地关心，和她们在一起度过无数时间，一个吃饭镜头可以拍一个半小时，以便演员自由发挥捕捉到真实的瞬间，最后的结果棒级了。可是，导演对其他人员的工作环境却充满蔑视”，一时间，影片的幕后工作者们各种怨声载道。

　　曾经和他合作过的制片现在想起柯西胥的固执和率性还心有余悸：“我情愿到电影院去看他的影片，也不想再和他合作了。”《阿黛尔的生活》的制片人、法国Wild Bunch公司总裁布拉伊姆也说他无比固执，虽然还能倾听，但大多数时候，他并不会真的采用别人的意见。“他了解所有的职业，所有的器材，什么都会做，导演、取景、合成、校准。他不睡觉，从拍这部影片开始，瘦了15公斤……”

　　影史上希区柯克同样如此完美主义，片场乖僻暴躁。可是多少年后，人们只记得他的作品，如何折磨一众剧组的恶梦经历，早已被遗忘。

　　对话《阿黛尔的生活》主创“三个人获奖，太疯狂了！”

　　阿布戴·柯西胥：这部电影增加了我对女性主义的疑问

　　这部影片的主题是同***情？

　　柯西胥：当我打算改编这部电影的时候，还没有出现关于同性婚姻的讨论。我并没有打算拍一部激进的同性恋电影。但如果你们这样认为的话，我觉得也没什么。

　　您用了很多特写镜头，并以此拍摄了很多重要的亲密镜头。是否在这种拍摄方式下，您可以找寻到您所感兴趣的表情？

　　柯西胥：我没有真正考虑过自己是否有一种特别的拍摄方式。当我们为场景固定镜头时，这是一个非常微妙的时刻。我们也是从找寻合适的镜头开始的，然后我们觉得找到了，但过了几个小时，我们又开始觉得这不是我们想要的镜头。这就有一点像摄影师的工作，他总是在选取最好的镜头位置来拍摄。特写镜头和摄像机的镜头本身总是与演员保持距离，我试图做到客观，所以我觉得这不会打扰到演员。而特写镜头能够获得非常细腻的，我们平时在生活中不太能看到的表情，我喜欢情绪上一些小小的变化。

　　对于自己的电影首映感觉如何？

　　柯西胥：非常奇怪，特别是对于我来说。因为这是电影第一次面世，我第一次和观众一起探寻这部影片，你很难说在那样的情况下还能轻松自如。你试图理解观众的反应，但这是一间非常大的放映厅，你很难知道观众是如何理解电影的。

　　这部电影带给了您什么？

　　柯西胥：它没给我什么明确的答案，相反地是它增加了我对女性主义的疑问和不确定。关于生活、希望、神秘的本质是什么，我不确定，或许某一天我们会找出答案来。

　　阿黛尔：和爸爸一起看，很尴尬，又希望他在那里

　　得了金棕榈，你们现在的感受怎样？

　　蕾雅：是的，我们正在好好享受它。这部电影拍了很久，非常复杂、也非常困难。现在，这个奖实在太不可思议！他们当时宣布是三个人得了奖，我不太明白。

　　阿黛尔：我也不明白。当我听到斯皮尔伯格念了我们三个名字的时候，我是说，他没有念电影名字，而是念了我们三个的名字，这太疯狂了！我们只剩下了狂喜！

　　你父母看了这部影片吗？

　　阿黛尔：我爸爸看了。在***场面的时候我看着他，心想，我的天啊，他有什么感觉？因为我不想让他不舒服。我想我应该在***场面发生时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播到***场面的时候，我和爸爸在一起，我感到很尴尬，但同时我又希望他在那里。我知道他不会有太激动的反应。因为理不理解关乎智慧，他很聪明，所以能够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