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灏明：我不是浴火重生的凤凰 只是山鸡

撰文/白郁虹

　　撕开一个人的伤口是很残忍的事，现在，他还要在伤口被撕开的同时接受拷问。在湖南卫视《爱在春天》 播出之时，伤愈复出的俞灏明一面迎接着英雄般的礼遇，一面却要面对“消费伤痛”“伪英雄”的质疑。可是，这一切都还重要吗？经历过死神的召唤之后，那些或蜚短流长，或痴迷赞美，都可以抛至身外了。他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我只是一只山鸡，没什么了不起。

　　“每天处在担心和恐惧中，只觉得自己被强行改变了人生轨迹。”

　　2007年，“快乐男声”广州唱区开唱，第一天的预选赛区现场，编号为050061的选手俞灏明连唱带跳表演了一曲《婚礼的祝福》。那一年，他不到20岁，懵懂少年，不知愁滋味，一心只想做一名快乐自由的歌手，于是，他把这里当成了造梦的舞台。

　　演唱技巧的欠缺让他的晋级之路走得跌跌撞撞，幸运的是，每一次他都能涉险过关。原因也许就像评委王东说过的那样，在俞灏明身上，我们看到了一个优秀歌手需要具备的自身条件：有特色的嗓音、舞蹈以及乐器等附加才艺，还有他时尚阳光的外表和装束。

　　最终，俞灏明拿到“快乐男声”全国第六名的好成绩，他的率性帅气为他赢得了“国民弟弟”的称号。同年年底，他推出首张EP《如果，可以爱你》，并在北京、上海、广州、香港、澳门等地获得多项音乐新人奖和金曲奖。2009年，他的首张个人专辑《拥抱》问世，一个被包装成“褪去娱乐外衣、还原优雅王子本质”的偶像歌手开始蓄势待发。

　　很快，他发现自己还有很多潜力等待发掘，他说：“当初的理想就是想做一名好的歌手，但我接触越多，越发现我有很多事情可以做，在这个过程中，我萌发了很多新的目标。”

　　于是，他在湖南卫视全新脱口秀节目《天天向上》中担任主持，在电视剧《一起来看流星雨》《一起又看流星雨》《8090向前冲》中出任主演，眼看前程似锦、花团锦簇，一声巨响，差一点摧毁了他的一生。

　　2010年10月22日下午4点，电视剧《爱在春天》拍摄现场，俞灏明、Selina像往常一样准备就序，只等导演的一声令下。接下来的一幕却谁也没能料到，爆破点没有按预先设定的顺序爆破，却在两人身旁意外炸开，命运从此调转方向。

　　“由最初赶到医院时，看到那两个根本认不出、黑糊糊地躺在病床上的孩子时的震惊，到焦虑中等他度过72小时危险期时的忐忑，然后宽慰于他伤口的慢慢愈合，宽慰于他肢体动作的慢慢协调，多少次乐观地在想：再过一个月就褪红了，过了增长期就稳定了，恢复了，然而日复一日，月复一月，颜色褪得如此缓慢。这漫长的康复期，依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结束……”俞灏明父亲在2011年10月30日、也就是儿子出事的一年后，发表了长微博《致我坚强的孩子及所有关爱他的人》，人们这才第一次了解到俞灏明受伤之后的种种。

　　“心情低落的时候，他会把握不紧的双拳狠狠砸在桌上，拼命地用力压下去，颤抖着双臂，紧咬着牙关，眼眶中充满莹莹的泪珠。”那时的俞灏明，就像父亲描述的那样，欢笑越来越少，眉头越来越紧，他拒绝外人探视，其实是难过自己心理这一关。

　　“我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也不了解自己的状况，每天处在担心和恐惧中，我不知道面临的将会是怎样的未来，只觉得自己被强行改变了人生轨迹。”

　　第一次拿起镜子，看到那张被“撕裂”的面孔，俞灏明一下***回到现实。“老天对我不公平，它漠视了一个年轻人对表演和音乐的热爱，用这种残酷的方式否定了我之前所有的努力。”

　　相当长一段时间，他的脾气变得古怪难测，有时沉默，有时暴躁，却从未掉过一滴泪。

　　“可能是逞强吧，就像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一样，我无能为力，只能面对它。所以，那个时候，我非常非常刻意地控制自己的情绪，我对自己说，一定不能掉眼泪。”直到父亲发表了长微博，俞灏明才意识到，病床上的自己，其实已经患上了抑郁症。

　　伤后的康复治疗同样煎熬，手臂抬不起来，每天便穿着弹力衣进行器械训练。灼伤部位需要进行抗疤治疗，换药时需要注射止痛针，俞灏明想了又想，决定咬牙放弃。

　　“到底有多痛？真的难以形容，只有受过伤的人才知道那种痛的感觉，一旦体验过，真的会很害怕。可是，我后来了解到，如果用止痛针，对我以后的身体会有伤害，所以这些疼痛能忍一下，不必让身体再受第二次伤。”

　　“这是我演艺道路上生存下去的唯一可能和机会。”

　　休养的两年，湖南卫视《天天向上》的每期节目都会打出“天天等灏明”的字样。2012年12月31日，湖南卫视跨年演唱会，阔别舞台800天的俞灏明终于回归。

　　“决定复出之前，我的确进行了很激烈的心理斗争，我要重新面对镜头，要接受大家或惋惜或好奇的目光，这对我来说，是不是有足够的勇气？可我明白，这是一个能够让大家关注我的机会，我需要这样一个平台。”

　　那一夜，身着黑色西装的俞灏明缓缓走上舞台，火焰在周围绽放，他微闭双眼，深情唱起了自己写下的《其实我还好》——“如果痛是一种形容，我也会倔强到最终……被故事选中，没资格懵懂。就算没有观众，自己第一个被感动。我相信到最后一分钟。但愿在茫茫人海中，我的眼神你会懂。那些没看过的繁荣，那些理想的恢弘，总有一天和我们相逢……”

　　“这是一种厚积薄发的感觉，我把我封闭两年的感受写下来。我觉得不是每一次跌倒都有机会爬起来。我告诉自己，这次必须要站起来，因为这是我演艺道路上生存下去的唯一可能和机会。通过这次表演，我想表达过去两年中我的逞强，我的隐忍，我的倔强。”

　　镜头定格在俞灏明被火灼伤过的面孔，不再俊美，不再白皙，昔日的少年风采已随风而逝，25岁的他过早地在脸上刻下沧桑。

　　“我现在的样子的确没以前好了，但这不是我的错。我会怀念以前的我，但我会更喜欢现在的自己。”

　　伴随歌声，台上的何炅、谢娜以及一起奋战过的“快男”兄弟们早已泪流满面，台下的粉丝也哭作一团。唯有俞灏明，泰然自若，一曲唱罢，转身离场，沉默作别。

　　“我记得唱完之后，在台侧跟他们拥抱，我看到他们眼中的泪水时，刹那间情感就要崩溃，我很想像他们一样，让自己的情绪完全放松下来，大哭一场，但最后我没有。那时候的我，让大家看上去像是很坚强，但后来我不得不承认，我其实一直都在逞强，很多事情我还不敢真正去面对。”

　　“如果我的眼神里再没有内容的话，那我这次的苦不就白受了吗？”

　　事实上，俞灏明复出的脚步从《爱在春天》复拍那一天就已经开始。三年前，因为《爱在春天》，俞灏明被三度烧伤，其后Selina退出，剧组一度解散。一年多之后，《爱在春天》剧组宣布复拍，俞灏明仍然是不可替代的男一号。

　　那时的俞灏明，还在艰难的康复阶段。

　　“尽管发生了那次意外，尽管经历了生死瞬间，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演艺事业，对这部作品来说，我希望能够做到有始有终。”

　　他买好机票，飞往韩国求助整形医院，去年6月，又到香港请化妆师为他脸部疤痕进行处理。他要用最快的速度投入工作。

　　踏上曾经残垣焦土的拍摄现场，那种久违的幸福感油然而生。

　　“第一次去的路上，我的状态有点乱，我很紧张，很害怕，很多瞬间的回忆全都浮现出来。但当我真正进到那里，其实也还好，我没有我想象的那么不敢面对。正式开拍那天，我站在镜头前的30分钟，为了让我的脸部看上去更好看一些，周围人不停地忙碌，打光、调整机位。看到眼前那一幕，一下就找到了熟悉的感觉。我觉得没有什么比失而复得更让人幸福了。”

　　进组定妆时，化妆师试图用贴皮的方式将俞灏明脸上的疤痕遮住，可是，贴过皮的那张脸看起来很奇怪，不笑的时候僵硬，笑起来更僵硬。

　　“面貌的确没有以前那么好，但我觉得作为演员，不是光靠一张脸的，表演的发挥才更重要。我希望能做一个敬业又专业的演员，我在乎的不是我的外貌，而是我的戏怎么样。”

　　这样想之后，俞灏明决定以真面目示人，他卸去假皮，放开自己。

　　“很多人看完《爱在春天》都跟我说，你跟之前的表演不太一样了，他们说从我眼神中能够看到一些内容了。”听到这些赞赏，俞灏明总是一边开玩笑一边自信地回答：“如果我的眼神里再没有内容的话，那我这次的苦不就白受了吗？”

　　“如果要消费，我完全可以在我状态不好的时候让大家看到，以博取同情。”

　　烧伤事故之后的俞灏明，每一次出现都被贴上“涅槃重生”的标签，显然，大家愿意把他当作英雄来打造。但让人始料未及的是，湖南卫视《爱在春天》开播发布会现场，剧组播出当年的爆炸事故视频之后，网友纷纷质疑这是剧组与经纪公司在“消费伤痛”。接着，俞灏明以英雄之姿勇救Selina的新闻，也被一些人认为是一场谎言。

　　听到这样的议论，俞灏明并不想分辩什么，只是在记者的追问下，努力还原当时的记忆。“当时我和Selina刚拍完一场室内爆破戏，正准备接下一场，就在这时爆炸发生了。说实话，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不知道。清醒过来时，身上的火已被扑灭。”

　　俞灏明、Selina被送到医院，第一家医院见二人伤势严重，安排救护车转院。当时车上只有一台担架，俞灏明将它让给了Selina。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医院治疗和康复，并不知道外界的传言。我从来没把自己当成过英雄，也没有那个必要。现在最困难的时期已经过去了，希望我和Selina都能有新的开始，幸福地工作和生活。”

　　而发布会上引发争议的爆炸视频，也是俞灏明第一次以一种“被动的方式看到”。

　　“我从来没想过要消费什么，如果要消费，我完全可以在我状态不好的时候让大家看到，以博取同情，但我没有，因为我希望我再出来时，是让大家看到我比较好，比较努力的一面。”

　　“我现在做每一件事都会很谨慎，我很不喜欢这种状态。”

　　不久前，在江苏卫视《星跳水立方》节目中，俞灏明又意外地站上了跳台。

　　“接受跳水这个节目，是我重建过程中很重要的一步，我正慢慢通过我的表现，重新获得自信。”

　　在此之前，他已经慢慢接受被灼伤的面庞，接受命运对他的戏弄，接受外人投来的各种目光，但面对稍有刺激和冒险的运动，他变得越来越胆小。

　　“前期训练，我非常害怕，甚至不敢触碰泳池。我发现我现在做每一件事都会很谨慎，我很不喜欢这种状态，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对我以后做很多事都会有影响。”

　　所以，跳水对于俞灏明来说，最大的难题不是技术的掌握，而在于如何克服心理阴影。“心理问题不是说你战胜它一次就可以解决的，你要面对很多次心理工作的重建。只能说，我现在的状态比刚复出回归的状态好很多，我变得越来越自信。”

　　对话俞灏明“是男生，就不要奢望人生只有快乐。”

　　“如果没有办法追求梦想，那对我才是最残酷的事。”

　　记者：受伤之后，你的心理承受力是更敏感、更脆弱还是更强大？

　　俞灏明：经历了这么大一件事，肯定不会变得更加脆弱了吧，我觉得有经历对于一个人来说是非常好的事情。我在刚出道时，唱歌、演戏，主持都走得蛮顺利的，但是三年前经历了这件事情之后，我会更加努力，更懂得珍惜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记者：每次看到镜中的自己，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俞灏明：以前一度认为没办法化妆，不可能演戏，没有机会再做自己喜欢的事，这对我来说是最可怕的事。容貌是没有办法像以前一样，但我不会太在意，毕竟过去的我已经回不去了，最重要的是你们能肯定现在的我。

　　记者：你说老天对你不公平，父亲也说过：“有些后悔让他进入这个行业。”你呢？后悔当初做出的选择吗？

　　俞灏明：不后悔。经常会有人说，如果你不去选秀，不参加“快男”，也许不会遇到这种事。但我觉得，就算我不参加“快男”，在其他领域发展，也会遇到别的挫折，而且它可能让我成长的速度没有现在那么快。

　　记者：事故发生后，用多长时间接受命运的不公？

　　俞灏明：到康复期，看到自己的身体恢复得越来越好，就逐渐有了希望，慢慢也会越来越有信心。

　　记者：出事后，想过退出娱乐圈吗？至少是退到幕后？

　　俞灏明：幕后以后会去尝试，但退出娱乐圈，我不会。演艺事业是我的梦想，我不能因为发生这样的意外，就放弃我的梦想，如果没有办法追求我的梦想，那对我才是最残酷的事。我到现在都认为，我还是一个有冲劲、有梦想的人。

　　“用残酷的方式去成长，成长的脚步会更快一些。”

　　记者：参加完“快男”之后，大家是把你当偶像来打造的，现在，你觉得自己该走什么样的路线？

　　俞灏明：偶像明星从来都不是我的追求，实力演员才是。

　　记者：每次回归，外界都会用涅槃重生来形容你，把你当一个英雄来打造，你自己呢？怎么看自己的回归？

　　俞灏明：之前有媒体形容我是浴火重生的凤凰，我也曾经按照浴火重生的凤凰来要求自己，但后来才发现，我可能更像一只山鸡，因为在理想和现实之间是有很大落差的。有了上面那些称谓，我就必须要像大家说的那样坚强，但实际上，当我遇到很多事情时，我能做的只是在逞强、硬撑。所以，没有什么英雄不英雄，还是以积极向上的平常心去面对吧。

　　记者：回过头来看，当年参加“快男”时你只有19岁，是读书的最好年龄，说心里话，来“快男”的目的是不是因为它是成名的一条捷径？

　　俞灏明：这是一个可以造梦的很好的平台，其实很多人觉得我们在过程中间缺乏很多努力，但我觉得，对一个普通人来说，能够承受掌声，能够在那种状况还保持清醒的头脑，不膨胀，的确是非常困难的事。那个时候，我最大的感受是，虽然承受的东西比较多，但的确很快乐。经过这么多事后，我现在的感觉是，是男生，就不要奢望人生只有快乐。

　　记者：这句话听起来很沉重。

　　俞灏明：我觉得这是成熟的表现，因为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体会得到。以前，大家会保护你，让你了无牵挂，现在会面对很多现实问题。

　　记者：当年和你同期出道的“快男”，有很多成长道路都不是一帆风顺，有的甚至出现了很负面的事情，你怎么看待你们这一届“快男”的成长？

　　俞灏明：用残酷的方式去成长，可能成长的脚步会更快一些。如果一步一小心，可能你到达终点的时间比别人慢很多。所以，这不是什么坏事。我觉得成长的方式是可以选择的，就像我选择跳水，跳水对我来说一无所知，我的确恐惧，但我勇敢地选择了，而且很努力地对待它。有很多事情，我们一开始觉得不可能，但到最后都会变成现实，这也是一种成长方式，一种非常主动性的成长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