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立三 1933.3.24-2013.7.6 生于湖北武汉
一副夸张的大黑框眼镜总是架在鼻梁上,谈笑幽默,酷爱饮酒,性情洒脱,这是汪立三留给别人的印象。
似乎他是个安排好事情就容易放心和疏忽大意的人:从工作岗位上退休后,脑梗发作,他丧失了部分语言能力;整理修改完自己的作品后,第二次脑梗,他模糊了意识;两个月前,他的作品全集正式出版,他很高兴,翻阅一生音乐成果后终于了无牵挂地离开。
今年7月6日,作曲家汪立三在上海去世,享年80岁。汪立三先生的追悼会将于明日10时50分在上海龙华殡仪馆龙柏厅举行。
汪立三1933年3月24日出生于湖北省武汉市,祖父是前清进士,戊戌政变失败后称病辞官。父亲从复旦大学经济系毕业后创办会计学校。汪立三作为其父婚后三年得的第三子,便得了这么个名字。汪立三从小跟随父亲听戏,尤爱马派老生和程派青衣;之后汪立三的大哥去缅甸参加远征军,给他带回了一套古典音乐的唱片,成为汪立三最为珍视的宝贝。这一中一西的音乐启蒙就这样开启了汪立三的音乐人生。
1951年夏,汪立三报考上海音乐学院,同时拔得钢琴、作曲两个科系的头名,作曲家桑桐拍板把汪立三留在作曲系。然而,之后成为作曲家的汪立三绝大部分创作都围绕着钢琴。
进入作曲系后的汪立三很快展现出他的作曲才华,学习作曲理论技法后,勋伯格、欣德米特等现代派作曲家对其产生了深远影响。值得一提的是,如今不少琴童苦练的考级曲目《兰花花》事实上是汪立三大一还未上过作曲课时自行摸索的处女作。这首根据陕北民歌改编,带有典型的信天游风格的作品在上音的新作品音乐会上演奏后,当即获得一致好评。
据说,有一年全国钢琴考级考《兰花花》,恰巧汪立三本人坐镇牡丹江考区的评委,严格较真的他愣是让那个考区的考生一个都没通过,以至于当地音协气得没有给他报销来回路费。尽管如此,曾在攻博期间选择汪立三作品作为论文研究对象的旅美钢琴家张奕明向记者介绍,汪老还亲自给考生做了辅导和耐心讲解。
艺术造诣日益精进的同时,汪立三也遇到了他人生重大的波折。汪立三1957年被打为“右派”,并被扣上了“挑战学术权威”的“帽子”。这顶“帽子”当年戴得算是轰轰烈烈,以至于如今作曲家、钢琴家赵晓生在悼念汪老的微博中依然称其为“音乐界第一大右派”。据赵晓生回忆,汪立三和他的同学合作写了一篇冼星海第二交响曲《民族解放战争》的评论,其中冼星海应用了一个向上冲击性类似“67i”的音型,冲击168次,象征德国法西斯的168次冲锋,而汪立三他们认为这样写音乐是形式主义。这篇评论一石激起千层浪,有人支持有人反对,汪立三和蒋祖馨、刘施仁等当时一批上音作曲系的才子则因此在1959年被发配北大荒“改造”。临行前,汪立三仍不忘学习,利用上音图书馆的馆藏抄了许多西方现代音乐的资料带去研究。
到北大荒后,汪立三被分到合江农垦局政治部文工团(后改为东北农垦总局文工团),在乐队中负责伴奏、配器、作曲和指挥。北大荒荒蛮美丽的自然风貌、淳朴豪放的人民给他留下极深的印象。汪在这一时期创作了大量的文艺作品,不过都没有署名。
认识汪立三的人都说,汪立三是个没心没肺的乐天派,话很多,到哪都是开心果。他并没有把遭受的不公正待遇放在心上,反而乐呵呵地跟人说,“北大荒也是祖国的一部分,既然总得有人来建设,我也乐于来出力。”境遇的变迁在汪老眼里,是人生的财富。
1963年汪立三以“摘帽右派”的身份调往哈尔滨艺术学院音乐系任教,并从此开始了教学生涯。“文革”时他再度受到牵连,一直到“四人帮”倒台,汪立三才得到彻底平反,他的生活、艺术和这个国家民族一同进入一个新时期。其重要的代表作钢琴曲组《东山魁夷画意》,钢琴曲《二人转的回忆》、《他山集——序曲与赋格五首》等作品都在之后陆续完成。
也是在东北,汪立三遇到了钢琴教育家吴启芳,被“出身”问题耽误多年的汪立三在年过不惑后终于找到了他人生中的另一半。
汪立三的创作总是围绕钢琴,他的弹奏技法可能并不算太高明,却写出至今仍鲜有人能驾驭的超高难度的钢琴曲,而这一切的秘诀便是汪立三身边的这位“知音”。汪老后期比较成功的几部大型作品都是两人共同完成:他边写,妻子吴启芳边弹,弹一段、听一段、改一段。这样类似舒曼、克拉拉的组合也是圈中的一段佳话。
吴启芳女士于2010年先走一步,当时已经第二次脑梗塞的汪立三在潜意识里总是不愿接受这个事实。最初,他总问女儿,家里怎么好像少了个人;去年他回哈尔滨参加学校校庆,遇到老同事的女儿说起父亲去世,他才恍惚呢喃,“好像我老伴也已经走了。”
汪立三嗜酒,上饭桌“以喝为主,兼吃别样”是其经典语录。除了谱曲,他也酷爱作画,国画油画皆精通,尤其喜爱康定斯基。晚年常作抽象画,浓墨重彩,笔法粗犷。汪立三是一个有通感的艺术家,音乐中呈现出强烈的画面感,反之,看他的画亦能产生听觉上的连锁反应。不仅作画,他在很多音乐作品前还会题诗一首抒怀。
研究汪立三作品的同时,张奕明也将弹奏汪立三作品作为自己的重点“功课”,因为被汪立三作品中那份“土得掉渣”的质朴所打动。“他的这种‘土’不是取民族音乐元素皮毛和西方技法融合的‘四不像’,就是最朴实的农民破锣破鼓敲出来的情怀;‘土’得让你忘记了技巧上的精致和完美,细剥之下又发现学院派的东西他都有,可是藏得好好的,让人看不出来。”
今年5月,汪立三作品全集曲谱由上海音乐出版社出版,除了此前出版的8部作品之外,另收录了其晚年创作的《先知》、《动物随想》等钢琴组曲。汪立三2002年退休回到上海后,曾多次说起要将作曲结集出版。2003年第一次脑梗发生后,他的语言表达能力不畅,但思路仍然清晰,遂将大量精力用于整理自己的作品。当张奕明将刚出版的曲谱递到他手中,已经意识不清楚的汪立三用手指反复划着自己的名字。
张奕明对比了汪立三早年手稿和2003年编校后出版的版本后,发现汪老加注了许多慢速、长音的表现,比起过去音乐中轻快、热烈的明朗气息,更多了一分苍凉的孤独感。“在他晚年回忆他北大荒的岁月时,心中一定有一份忧郁,音乐中表现出的白茫茫的荒野大地,漫天飞雪的严寒,即便有远处传来锣鼓声,依然落寞。”文/陈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