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奥-卡拉克斯:电影不需要谁来致敬

2013/7/30 16:17:18 作者:nvwu 来源:女物娱乐网
墨镜、便装的莱奥·卡拉克斯走过上海电影节的红地毯时,原本沸腾的围观群众稍微冷静了下,一丝“不知何方神圣”的茫然倏地弥漫,略显尴尬。”  “当我发现电影这个岛屿,突然感觉很释怀,因为可以用其他的视角来看生活、死亡和爱情。

撰文/丁杰静

撰文/丁杰静

  墨镜、便装的莱奥·卡拉克斯走过上海电影节的红地毯时,原本沸腾的围观群众稍微冷静了下,一丝“不知何方神圣”的茫然倏地弥漫,略显尴尬。倒也有为数不多的死忠粉,大叫着这位法国乖戾鬼才导演的名字,激动得不能自已——不流行,但也被深爱,正如这位53岁“电影诗人”的人生境遇。

  30年,仅导演5部长片,得到过黑道投资人的庇护,也曾让数个投资人破产,却是不折不扣“法国电影国土里偶然突起的一座山峰”。他有一位与自己神似的“御用男主角”,有“保持与每一部影片女主角热恋”的原则,影评人称他为“伤感青年的末代教父”,他则愿意将电影当成岛屿,就此寄居一生,不问世事。

  “我唯一知道的是,电影是很私人的东西。它不会向谁致敬,也不需要谁来致敬。”

  卡拉克斯带到上海电影节的作品,是去年戛纳电影节上被封“神作”、位居法国《电影手册》“年度十佳”榜首的《神圣车行》,他的“御用男主角”德尼·拉旺是剧中的“奥斯卡先生”,一辆加长轿车既是他的魔术化妆室,更日夜兼程载他去数个完成“演戏任务”的片场,全片压抑、冷漠、荒诞,却又有十足说服力。

  有人说这是直指“好莱坞造梦工厂”的讽刺,有人为它贴上“电影的电影”大标签,有人为奥斯卡先生“完成了9个还是11个任务”进行丝丝入扣的推理,更多人为导演的“魔幻现实主义”抽丝剥茧……而13年没拍电影的卡拉克斯只是摊开手,“这部电影不关于任何东西——就好像希区柯克不会说《鸟》是关于‘鸟’的电影一样。真要找点诱因的话,大概也只是因为长久不能拍电影的‘愤怒’。”

  他一向不拽大词儿,也不喜解释。尽管17岁起就在巴黎电影资料馆里看了大量老电影——多数是默片,还有不少法国“新浪潮”经典作品;18岁时因“独特而强大的气场”被《电影手册》请去当影评人,写过介绍戈达尔的文章、后来还参拍过他的电影;23岁时终于“骗”到钱拍了第一部长片、意识流气息浓重的《男孩遇见女孩》;26岁时交出让影评人感叹“卡拉克斯,伤感青年的末代教父,颓废赌局的幕后黑手”的《坏血》,最终和吕克·贝松、让·雅克·贝内克斯一起,被称为上世纪80年代法国影坛的“金色少年”——即便这样,他仍然坚称,“我的电影,更多的是一种无意识的偶然的作品。它们从来不是关于‘想法’,而只是始于‘视觉’和‘情感’……有很多之后的解读都是我所没想到的,我唯一知道的是,电影是很私人的东西。它不会向谁致敬,也不需要谁来致敬。”

  他也把选演员变成了一件“私密”的事儿,“我一直非常难找到我想拍的人——这大概也是我多年来电影少的原因之一 ——很多导演会因为不能跟A合作,马上找到B、C、D、E,我很难做到这一点。比如21岁时就准备拍《男孩遇见女孩》,但找不到男主角,就推迟了一年多。”后来找到与他几乎同龄、同身高、形容神似的德尼·拉旺之后,便一连几部都以他为男主角,不舍更换。

  跟女主角们的故事更是人尽皆知:拍摄《男孩遇见女孩》时,女主角米莱尔·皮雷是他的恋人;几年后,《坏血》当中的亚历克斯离开了女友小丽莎,迷上朱丽叶·比诺什饰演的安娜,仿佛是现实中他在前女友和朱丽叶之间徘徊的投影;为他赢得盛名的《新桥恋人》,则无疑是他与朱丽叶热恋的华章,其中甚至以朱丽叶母亲的名字为女主角命名,在影片结尾演职员表的最末,还有一行难以察觉的手写题词,“给朱丽叶的爱——亚历山大”;而到了《宝拉X》,他的爱人则变成女演员叶卡特琳娜·克里莫娃。一如他所说,“这4部电影,都可归结为‘男孩遇见女孩’,然后打开内心,又无奈封闭……电影里放入了我很多的感情、噩梦和恐惧、对自己提出的问题以及最终的绝望。”

  “当我发现电影这个岛屿,突然感觉很释怀,因为可以用其他的视角来看生活、死亡和爱情。”

  卡拉克斯作为一个导演的特别,是有太多敏感、神经质和难以捉摸让人过目难忘。

  1983年的《男孩遇见女孩》,是一部翻滚着爱与欲望、希望与绝望的黑白狂想曲:一对在各自爱情中失意的男女相遇并相爱,只是男孩强烈,女孩淡漠。这段爱情的结局最终被设置得足够荒谬:女孩在爱中迷失,打算自杀,在突然听到男孩的声音后,她把刀藏入怀中。就在男孩激动拥抱女孩时,这把刀结束了女孩的生命……爱情、欲望、死亡的纠缠,终以如此另类又喷薄而出的激烈方式收梢。

  1986年的《坏血》听上去变得热闹了些,它涵盖了科幻、爱情、公路和黑色元素,也不再是黑白电影,但和上一部一样,爱情发生得吊诡而绝望:《男孩遇见女孩》里,亚历克斯在对讲机里发现了米蕊拉并爱上了她,而《坏血》里,另一个亚历克斯也只是隔着地铁车厢玻璃看到安娜的身影,然后,就爱上了她。于是,“他爱她,她却不爱他”的阴郁在不见阳光的镜头里延续始终。而那个亚历克斯腹痛发作,狂奔翻滚的著名长镜头,甚至可以算作他所有作品的缩影。

  彼时的法国影评界由此发出了感叹,“一位电影诗人诞生了,他重新将电影背后的幽灵唤醒,并将现世的急迫性、死去的灵魂的忧郁、新的躯体幸免于难的生命力和解。”而这个原名亚历山大·奥斯卡·杜彭(Alexander Oscar Dupont)、又将“Alex Oscar”9个字母重排变为莱奥·卡拉克斯(Leos Carax)的另类小子,也终于结束了自己逃课在路边闲逛、偷唱片给自己(他的偶像是摇滚歌手大卫·鲍伊)或卖给同学的无所事事,“当我发现电影这个岛屿,突然感觉很释怀,因为可以用其他的视角来看生活、死亡和爱情。是的,在17岁的时候,确实是电影领养了我。”

  1991年的《新桥恋人》,则堪称卡拉克斯的双重巅峰:这部生生搭出一座桥、耗费1.6亿法郎的“最贵文艺片”虽然也是“最亏本文艺片”,但并不妨碍它被影坛赞为“法国电影国土里偶然突起的一座山峰”,它的唯美凌厉、让人透不过气的激情与绝望,都文艺得独一无二,甚至几年后《泰坦尼克号》里男女主人公在船头飞翔的经典造型,都一度被怀疑是源自该片的“东施效颦”;与此同时,卡拉克斯与女主角朱丽叶的热恋也如同片中肆意轰响的灿烂烟花,绝美绽放,也戛然而止。到这部被他称为“残酷爱情片”的电影上映之时,他们的5年恋爱也宣告散场,“拍电影的时候,大家是很好的朋友。拍完之后,大家都散了,包括我和朱丽叶。”

  该片为朱丽叶夺得的“欧洲电影奖影后”,或许并不如她日后以其他电影横扫柏林、戛纳、威尼斯、凯撒、奥斯卡各类影后时那般光华灼灼,但她在拍摄的三年内,推掉其他所有片约,并遵照卡拉克斯所要求的,减肥、读巴尔扎克、学习滑翔、真正浑身恶臭地和她的猫、她的画深埋在这座大桥上时,升华的不仅是这段传奇恋情,应该还有她日后能够成为“国宝级影后”的演员素养。而卡拉克斯呢,也就此有了他的经典名言,“我通常在拍一部电影前很长时间就通知演员不要再接别的戏了,让他们有一年的时间生活在他(她)即将扮演的角色中,体验饥饿或者流浪。这样到拍摄时,他们就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片中人物的路。我不希望演员有演技,我从来不安排他们彩排和预演,我要的是他们在拍摄中迷失。”

  “我不怀旧,只是患有彻头彻尾的忧郁症。”

  在《神圣车行》的始末,卡拉克斯剪辑了两段电影发明之初的影像——他虽然一再否认自己有回溯电影史的大企图,而只是表达自己十几年未拍电影、睡眠后的回归,但潜意识地,他还是用这两段影像唤起了人们一百多年前第一次看到“火车进站”的原始体验。在很多采访中,他这样解释,“我不怀旧,只是患有彻头彻尾的忧郁症,它包括对于电影魔力和诗性遗失的‘愤怒’,和一头撞进数码虚拟影像世界的措手不及。”

  于是他用“奥斯卡先生”讲了一个最冷酷的寓言:如果“虚拟现实”真的一步步得逞,我们曾经视若珍宝的所有“体验”,都将因为荒谬而庞大的流水线而不可避免地走向消逝,如此,人生又有何乐趣可言?对此,他自嘲有着“愚蠢的坚守”,“电影还应当是个人的和真诚的——当然,个人和诚实的电影,也可能是可怜的、没什么趣味可言的电影。一部好的影片是不奉承观众的、手艺非常好的影片。好的影片总是非常少,一个例外是卓别林的电影,另一个则是希区柯克的电影。”

  另一层忧郁,则是他与商业电影时代的格格不入。30年过去了,与他曾同是“金色少年”的吕克·贝松已是法国最成功的商业电影人,而因为《新桥恋人》惊世的“超支”,卡拉克斯成了法国电影投资界不敢轻碰的“噩梦”——为了让影片中位于巴黎塞纳河上的“新桥”足以乱真,卡拉克斯强制剧组在法国南部的蒙彼利埃建造了一座完全相同的桥以及桥附近的建筑物,而随着一连串事故、霉运和反复无常的决定,这部想要“复兴卓别林式电影”的野心之作,拖垮了三任制片人,停拍16个月,最终花费1.6亿法郎,直到当时的法国文化教育部长雅克·朗最终插手,宣布影片成为“国家资产”,这才使它得以完成,也由此成了法国有史以来最昂贵的电影。

  自此之后,他的电影“美丽岛”一度沦为无人问津的“荒岛”,在辛苦攒起来的《宝拉X》(1999年)仍然评论两极、无法俘获多数投资人的青睐之后,接下来的十余年里,卡拉克斯没有电影可拍。被问及十多年的行踪,他回答了千百遍,“我旅行,我看书,我谈恋爱,我还要生病。”直到《神圣车行》宣告他的全面回归,在上海电影节上,53岁的卡拉克斯学会了给自己“炮弹”般的言论包上一层委婉的糖衣,“我的作品一方面很简单,另一方面又很复杂。我喜欢把我的电影放给孩子们看,他们一般不会有什么问题,因为他们很有想象的能力,并能接受我想象的空间——大人们不喜欢我的片子,要么就是他们太精明了,要不就是他们还是傻子。”

  只是墨镜后的卡拉克斯,究竟是个什么模样?是保持了当年评论拿过最多“奥斯卡最佳导演”的约翰·福特“拍了 100多部电影,到最后也不见得有多少能够留下来”,而倾心于个性孤高的法国导演罗伯特·布列松“只拍了十几部电影,但部部是惊心杰作”的“自大”,还是如他30年的“御用”电影小伙伴德尼·拉旺所说,“莱奥没有那么自大。我所知道的他敏感、忧郁、腼腆,经常难为情。只是因为有时无法应对世界这个局,才有了那些关于他的‘黑色传说’”?——也许兼而有之,也许两者皆非,我们都并不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