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爱永生》由“抖森”汤姆·希德勒斯顿与蒂尔达·斯文顿主演。
贾木许既没看过《暮光之城》和《真爱如血》,也没读过安妮·赖斯的吸血鬼小说,新片《唯爱永生》只是源自他对于吸血鬼传说及艺术的热爱。
吉姆·贾木许(Jim Jarmusch)是个老派男人。他全部的剧本,都是手写的,然后才向打字员口授;随时迸发出的灵感,也都用笔记在了小小的纸质笔记本上。此外,虽说他有iPad和iPhone,但却没有E-mail。他说:“我的时间不够用,时间要用来看书、做音乐,或是会朋友。我告诉别人我没E-mail,他们都不相信。他们觉得那是借口,是我不愿意给他们。但事实就是,我真的没有E-mail。”
所以,作为他新作《唯爱永生》(Only Lovers Left Alive)的主题,贾木许对吸血鬼的兴趣也谈不上是什么赶时髦。他既没看过《暮光之城》和《真爱如血》,也没读过安妮·赖斯(Anne Rice)的吸血鬼小说。可是,他却能对1816年的古老吸血鬼故事如数家珍。《唯爱永生》于4月11日起在美国公映,影片由“抖森”汤姆·希德勒斯顿(Tom Hiddleston)与蒂尔达·斯文顿(Tilda Swinton)分饰亚当、夏娃这对爱情绵延数百年、横贯几大洲的超酷吸血鬼——他住在破败不堪的底特律,而她生活在肮脏混乱的摩洛哥。因为同样的黑暗内心,再加上对于文学、艺术同样的热爱——他搞音乐,她爱读书——两人紧密相连。按照贾木许自己的说法,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部相当个人化的电影。
贾木许本人也像是个吸血鬼,之所以这么说,不仅是因为他一年四季都爱穿身黑衣服,而且还像电影里的反派那样,留着一头茂密的银发——从小他就习惯自己替自己剪头发,打理造型;更因为现年61岁的他,对于文化仍有着强烈的热情:他人虽老派,但对于新生事物(或者说,对他来说算是新鲜的新生事物)却总能疯狂上瘾。他这种广泛的爱好,也折射出当年他初出道时所经历过的美国城市艺术盛况,各种艺术形式跨门类交织在一起,欣欣向荣。
他是永不灭得北极星
本周,林肯中心电影协会以他1980年的处女作为名,办了个“永恒假期”(Permanent Vacation)贾木许作品回顾展,共放映他的11部剧情长片、部分短片以及当初为杰克·怀特(Jack White)、汤姆·威茨(Tom Waits)等老搭档拍摄的MV作品若干。入行30多年,贾木许成就了只有极少数独立电影导演才能做到的事:既赢得媒体赞誉(外加在戛纳电影节拿到的4座奖杯),又有足够声望吸引到诸如凯特·布兰切特(Cate Blanchett)、强尼·德普(Johnny Depp)那样的卖座明星参与其作品,而且,还从来不曾向好莱坞低头,甚至连拍广告片的想法都没有。对于贾木许来说,他只想把各种揶揄讽刺、精彩纷呈的想法留在属于自己的电影与音乐作品中。
“对于我们那一代痴迷电影的欧洲年轻人来说,他差不多可算是第一个从异类美国人的视角为我们展示美国的导演。”说这话的蒂尔达·斯文顿已先后与贾木许合作过三部影片。早在学生时代,她就看了贾木许在1984年执导的一鸣惊人的《天堂陌客》(Stranger Than Paradise)。从那开始,“他就成了我心中永不灭的北极星,他就像是一个可信赖的、别具一格的低音音符,而环绕在他周围的全是千篇一律的美国国歌。”
《唯爱永生》是贾木许近期创作力爆发的成果之一。他组建已五年的SQRL乐队首次为其影片制作大部分配乐,参与电影原声创作的还有作曲家、鲁特琴演奏家约瑟夫·范·威瑟姆(Jozef van Wissem)以及佐拉·耶稣(Zola Jesus)和雅诗敏·哈姆丹(Yasmine Hamdan)等音乐人。他们还在ATP唱片公司一起出了张专辑,之前已在柏林、巴黎和纽约等地做过演出。下一步,贾木许要拍部关于Stooges乐队的纪录片(“一部小小的电影散文诗”是他给该片的定位),然后与他的作曲家朋友菲尔·克莱因(Phil Kline)、戏剧名导罗伯特·威尔逊(Robert Wilson)合作的一出关于特斯拉(Nikola Tesla)的歌剧,再有就是以新泽西帕特森市为背景的一部剧情长片,主角是位巴士司机兼游吟诗人,那是当初贾木许等待《唯爱永生》落实期间写成的剧本。
他告诉我,“我现在要做的比以前多了不少。”一部分原因是他到了这个年纪,有了足够的经历,也有了这样的想法,另一部分原因则是他在事业上的进取心。
暗渡人类文化史陈仓的鬼片
受到预算限制,《唯爱永生》成了他第一部数码摄影作品,虽说是妥协(他更喜欢胶片),但出来的结果他还挺满意的。他说:“数码摄影让我讨厌的是它自然光下的景深和肤色基调。”但吸血鬼电影既不用见阳光,人物的肤色更是惨白,所以上述两点都不是问题。而且,他又在中断很久后重新拿起了吉他。他给自己的理由是,做音乐比拍电影更能直接出结果,而且他自问:“为什么我不能什么事都用左手来做?”
“我曾试过用左手刮胡子或刷牙什么的。”他对我说,“我告诉自己,管他呢,人的大脑里肯定有什么东西能在这方面派上用场的。于是我又想到,OK,我要重新拾起吉他,两只手都要用上。”
贾木许是个夜间动物,所以他的电影故事也大多发生在夜里。前不久我们一起坐在纽约东村的B酒吧里,随着下午三点的阳光渐渐变弱,他似乎也慢慢醒了过来。他在下东区一直有间Loft,在卡茨吉尔区也和他的长年伴侣、同为电影人的莎拉·翟弗(Sara Driver)有处住所——“那儿能让我保持精神正常。”他对我说。1970年代,他从俄亥俄州阿克伦来纽约读大学,从此再未离开过这座城市,也成为当年那段大量孕育出DIY摇滚明星和别具一格的电影作者的艺术盛景的一部分。
“当初从俄亥俄来到这里,我很快便爱上了纽约,原因就在于在这里你大可以随心所欲,做世界上最怪异的那个人,但出门走过三个街区,你肯定会看见什么人远比你更加怪异。”
虽说当年的疯狂劲仍让他念念不忘(1970年末的纽约苏荷区,“某天半夜3点半我望向窗外,看到王子大街上一个男人牵着一头羊驼在散步。”),“但我并不怀旧,因为这就是纽约,纽约只和变化有关,她千万百计地哄着你喜新厌旧。”
贾木许的电影作品,基调都很怪异,却又怪得相似——长镜头、慢节奏、黑白画面、迷离晦涩的配乐、超冷的幽默感。他将这些全都用在了各种我们熟悉的类型片上:从西部片(德普主演的《离魂异客》)到黑帮武打片(福里斯特·惠特克主演的《鬼狗杀手》),再到浪漫喜剧(比尔·莫瑞主演的《破碎之花》,那也是贾木许目前为止票房最高的作品)。
按他设想,这次的《唯爱永生》是个柔情万丈的浪漫故事。在贾木许看来,影片明修的虽是吸血鬼的栈道,暗渡的却是人类文化史的陈仓。在片中,约翰·赫特(John Hurt)扮演的是拥有不死之身的16世纪英国名作家克里斯托弗·马洛(Christopher Marlowe),他出现在了摩洛哥,继续写作;而在底特律,主角亚当与夏娃拜访了音乐人杰克·怀特(Jack White)童年时住过的房子。墙壁上挂着他们那些声名显赫的朋友的肖像:马克·吐温、舒伯特、罗德尼·丹杰菲尔德(Rodney Dangerfield)——之所以选这些人,全都是贾木许自己的意思。我们在B酒吧聊了还不到两分钟,他已经由戈达尔谈到了1955年的一部《大侦探德鲁比》(Droopy Dog)动画片,接着话题又转到了贝多芬的高产。他在这些不同主题间来回转换,毫无停顿。贾木许数年前便戒了烟,这次会面我们喝的是茶,而非咖啡。但除此之外,整个场面完全就像是取自他的某部作品诸如《咖啡与香烟》的中的场景。
自由落体的拍片方式
《唯爱永生》里的亚当是个缺乏热情的音乐家,和贾木许一样喜好(鲁特琴演奏出的)前卫摇滚。“他有个弱点,希望能听到自己的音乐产生回响。”贾木许告诉我,“对于要过隐秘生活的人来说,这不是个明智的做法。这一点夏娃和他不同,她不需要那些个,她本身就对各种事物充满好奇,对她来说这就足够了。”他沉思了一会儿,作为一个经常刻意避谈出名这件事的电影人,贾木许对我说:“我也有他这个弱点,应该说夏娃相比之下要更有脑子。”
对此,汤姆·威茨倒有他不同的看法。“所有成功的人都必须如此,当吉姆独自埋头苦干时,他拍出的电影能在这世上自由自在地四处游荡,那就像是一个个气象探测气球,高高在上,让留在地上的人惊异、敬畏。”
本身玩音乐就早于搞电影的贾木许,向来十分喜欢与音乐创作人交流。如今他正跟着黎巴嫩歌手哈姆丹女士学习阿拉伯流行乐,她也在本片中客串了一角。此外,他聊天时也会随时蹦出诸如饶舌乐制作人El-P和古典乐指挥阿巴多(Claudio Abbado)这些看似毫不沾边的名字来。
“他可绝不是什么随便玩玩音乐的电影导演,他根本就是个音乐人。”这是黛博拉·基·希金斯(Deborah Kee Higgins)对贾木许的看法。她和她丈夫巴里·霍根(Barry Hogan)共同经营ATP唱片公司以及在多地巡演“明日聚会(All Tomorrow’s Parties)”音乐会——2010年,贾木许担任了这台音乐会的策划人。作为“噪音三人组”SQRL乐队的一分子,巴里·霍根觉得贾木许“有属于他自己的声音,他们的音乐很棒,但小心脏肯定受不了那种东西”。
拍电影的时候,贾木许导演喜欢临场发挥,喜欢由拍摄实景中取得灵感,临时地修改剧本、加戏,喜欢尽可能多地积累素材。斯文顿告诉我:“他拍戏时就是个音乐人,反反复复地合练,寻找某种节奏与放松状态,最终才将整首曲子确定下来。我恰好挺喜欢这种自由落体式的拍片方式。”
贾木许说他希望有机会把《鬼狗杀手》重拍成电视剧,让惠特克和饶舌歌手RZA来演,但由别人来当导演。
他也会让演员预先彩排,但用来排练的戏都是最终成片里用不上的,用这办法,贾木许能确保演员始终保持敏锐的反应。当初在《鬼狗杀手》中,福里斯特·惠特克演生活在城市中的独行武士,为做准备,他让惠特克带装彩排,两人就那么漫游在纽约东村。“他背包里带着把练习用的木剑,打扮成‘鬼狗’的样子,几乎一言不发——气场超级强大。”贾木许告诉我,“尤其是当他在东河公园里抽出木剑练习时,周围的小学生看到后高兴坏了。‘鬼狗’甚至还真的劈砍了一通。”贾木许说他希望有机会把这部电影重拍成电视剧,让惠特克和饶舌歌手RZA来演,但由别人来当导演。
贾木许的电影作品里,叙事线索充满跳跃,但相比起来,他真实的人生经历不仅毫不逊色,甚至还有过之。“没错,我这一生确实发生过不少奇奇怪怪的事。那差不多可算是我的人生之道,我有不少怪异的经历正是来自于我的没有计划性。拍电影时我也是一样。我做人有句座右铭: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就不太会迷路。”
当然,这并不是说贾木许也希望像他镜头中的吸血鬼那样得以永生,那样可以将自己对艺术的热爱延续几百年。“我还是喜欢有个终点。”他忽然唱起了重金属,“‘因为我就喜欢那个样,宝贝,我可不想总活着。’那是‘摩托头(Motrhead)’乐队的一首歌。”
作为颓废一族,他当然也为自己的人生设想过该如何结局。他告诉我古波斯帝国的祆教“有天葬的传统,他们会把尸体放在山峦顶上,让秃鹫吃掉。这个我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