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潘虹只能演恶婆婆？

　　那天，和朋友柏邦妮讨论，中国哪个女演员最有嘉宝的气质？

　　她一秒钟也没犹豫，“当然是潘虹”。

　　罗兰·巴特曾说：“嘉宝的脸带有优雅情爱的规则，她脸上的血肉给人一种毁灭性的感觉。”如果把嘉宝换成潘虹，这话也恰当无比。潘虹十分像嘉宝，这最早是一个法国导演说的，潘虹身上确实具备与“哈姆雷特以后，最忧郁的斯堪的纳维亚人”相同的忧郁动人的气质。她们的生活经历也挺相似，都没有童年，早熟，都曾失去父亲，都错过爱情与婚姻，长久地独身，脸上都有与众不同的高傲与清冷，就像嘉宝在“茶花女”中那句著名的台词“我的心，不习惯幸福”。

　　20年前，我们常常见到潘虹，她是悲剧女王。和嘉宝一样，潘虹是一代巨星，演过无数名片，《奴隶的女儿》、《苦恼人的笑》、《杜十娘》、《人到中年》、《寒夜》、《最后的贵族》，4届金鸡奖、3届百花奖、香港电影节金像奖影后……20年之后，我们也常常见到潘虹，不过是在各种电视剧里演各种阴郁刻薄的封建家长。这也许是潘虹与嘉宝惟一的不同之处，嘉宝36岁以后选择避世独居，而潘虹选择拼命轧戏。

　　并没有任何意图想说轧戏就不高级。我相信今时今日的潘虹无需为了钱去轧戏，我猜想做为一个为戏而生的人，她只是一辈子都离不开演戏的感觉。让我心情沉重的是，为什么中国最伟大的女演员只能去演恶婆婆？几年前潘虹接受采访就半辛酸半讽刺地说，到了她今天的这个年龄段，制片方和导演没让她演媒婆就已经不错了。是的，哪有戏可演。大约从她40岁起，就面临着无合适角色可演的尴尬境遇，这也是所有40岁以后的女演员面临的共同难题。《股疯》大约已经是40岁的中国女演员能想到的最合乎想象的女主角了，尽管那也不过是一个疯疯癫癫近乎神经的女人。而此后，她们就只能朝着好妈妈和恶婆婆的角色一路进发了。是的，在最幽深的中国深层文化里，压根没有给四五十岁的中年女性留条活路，好像她们已不具备任何可能性，被强行勒令退出了生活的舞台。她们没资格谈爱情，爱情属于年轻的女性；她们没资格谈成功，因为成功属于和她们同龄的男性—这样的社会现实导致了在几乎所有的中国影视剧里，四五十岁的女性形象要不然就是一个虚化的底色，相夫教子唯唯诺诺的胖大淑静的贤妻良母，要不然就是一个妄图阻碍全世界的可怕恶魔，严厉苛责刻薄近乎变态。如果你不服，那么你就整容拉皮自组资金去演14岁的少女吧。

　　想想看，在美剧的世界里，梅丽尔·斯特里普50岁时还可以演时尚女魔头，《傲骨贤妻》　里面40岁的Diane　甩掉花心老公重获人生第二春，《欲望都市》　里有天天换男友在恋爱里打滚的40岁资深少女……所以好莱坞40岁的女演员并不愁出路，因为美剧里有大量活出自己的女人，她们彰显人生价值充满女性的魅力。而中国的影视剧里有什么呢？电影是男人的天下，电视剧里四五十岁的有个性的女人都是恶婆婆，是否什么样奇葩现象也暗示着什么样的社会现实呢？

　　中国影视圈出不了嘉宝，只能让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女演员（至少是之一）去演恶婆婆。一想到此，我为潘虹一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