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做执著的甬菜老饕 (下)

2015/1/21 0:52:05 作者:open 来源:女物娱乐网
假如你是个会喝酒的人,则不妨到镇海去买些青蟹来下酒,倒是顶理想的。宁波菜中又有许多是“烤”的,烤肉烤鸭烤大头菜,无一不费时费柴火。我知道爸爸是留学生,有许多外国习惯,但是我很替他可惜在吃的方面不该太讲究卫生而不注重趣味。

  假如你是个会喝酒的人,则不妨到镇海去买些青蟹来下酒,倒是顶理想的。青蟹与上海所售的澄湖大蟹比起来,觉得其肉更软更松脆。但蘸着的酱油也很要紧,定海的洛泗油,颜色不太浓而味带鲜,与上海酱油带浑黑色者不可作同日语。我初到上海的时候,见了这种浑浊的酱油就怕,现在虽已用惯了些,但总念念不能全忘故乡常吃的洛泗油之类。海味当中,蚶子圆蛤等都是上海有买的。蛏子则不多见。现在春天里蛏子最肥嫩,可以剥出来拌笋片吃,也可以不拌而光拿蛏子一只只剥壳蘸着酱油来吃。记得我在南京读书的时候,有一次忽然想着要吃此物了,到处去找,好容易给我找到手,烧熟以后,一位湖南同学怪叫起来,说是:“这么硬绷绷的东西怎好吃呢?”及见我剥去了壳,她这才恍然大悟,如法炮制,一尝其味,又连呼好吃,吃了十几只,根本不知道要抽出肚肠,夜里便泄泻了。

  宁波菜中又有许多是“烤”的,烤肉烤鸭烤大头菜,无一不费时费柴火。但工夫烧足的东西毕竟是入口即溶的,不必费咀嚼,故老年人尤爱吃。又宁波人喜欢晒干,如菜干、鱼鲞、芋艿干等,整年吃不完,若有不速之客至,做主妇的要添两道菜倒是很容易的。

  红烧鳗与冰糖甲鱼,是我祖父所顶爱吃的食物,我祖母常把它们配好了上等料理,放在火罐里炖上大半天,待拿出来吃时,揭开罐盖便嗅到一阵肉香,仔细瞧时,里面的鳗或甲鱼块正好在沸着起泡呢。有时候我爸爸回家了,家中如接待贵宾一般,母亲忙着杀鸡啦、做菜啦,餐餐兴奋得紧。但是爸爸吃得很细,四菜一汤只动得一星星,吃时又不肯开口,要盛饭了只轻轻用指在玻璃窗上一弹,母亲原是叫佣妇在窗外等着听好的,可是乡下佣妇蠢,愈小心愈听不见弹指声音,爸爸常赌气不再添饭了,母亲心里很不安。后来她们商量定叫我陪着爸爸吃,我不敢违拗,只好眼观鼻、鼻观心的一口一口扒白饭吃,小菜老实不敢去夹,爸爸有时候狠狠瞪我一眼,我会失手滑落正捧着的饭碗……爸爸想:“这个孩子有病吧,怎么饭只吃得这一点,小菜什么都不想吃。”想着想着,这可想到营养卫生以至于医药治疗方面去了,他缓步踱进厨房,母亲及弟妹佣妇等都是在厨房内吃的——天哪,只见我正猴蹲在饭桌上,用筷夹不起茶叶蛋,改着方式想伸手抓呢。他很不快乐。

  我知道爸爸是留学生,有许多外国习惯,但是我很替他可惜在吃的方面不该太讲究卫生而不注重趣味。我对于吃是保守的,只喜欢宁波式,什么是什么,不失其本味。犹如做文章一般,以为有内容有情感的作品原是不必专靠辞藻,因为新鲜的蔬菜鱼虾原不必多放什么料理的呀!唯有在冰箱里拖出来的鱼尸,以及水浸透的鞭笋,快要腐臭了的种种肉呀之类,才必须靠葱啦姜啦来掩饰,放在油里猛炸,加上浓黑的酱油,终至于做到使人们不能辨出味来为止。这是烹调技术的进步吗?还是食物本质的低劣?■摘自《谈宁波人的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