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30出戏垫底 化不动麒派张扬

2015/2/3 12:31:24 作者:open 来源:女物娱乐网
岁末,周信芳先生诞辰120周年,上海京剧团进京献演麒派折子戏三出《明末遗恨》、《坐楼杀惜》、《打严嵩》,上座颇为可观。顾颉刚先生曾经评论,学谭鑫培最像的是周信芳,这个话在略微懂点京剧的人听来,多少有点“友邦惊诧”。

  解三酲

  岁末,周信芳先生诞辰120周年,上海京剧团进京献演麒派折子戏三出《明末遗恨》、《坐楼杀惜》、《打严嵩》,上座颇为可观。一晚彩声不断,尤其是《打严嵩》,尚长荣和陈少云两位老先生唱做铆上,看下来真是酣畅淋漓。

  遗憾也不是没有,估计是出于时间的考虑,青年演员郭毅领衔的《明末遗恨》选择的是“杀宫”一折,而非更脍炙人口的“撞钟”、“夜访”,最后煤山自缢也是草草交代。没有“撞钟”、“夜访”体现的人心向背,又少了王承恩与崇祯问答间的张力,再删去最后大段二黄的感情倾诉,要想刻画出崇祯末路、“皆诸臣之误朕”的偏执与悲凉,对演员的表演要求未免过高了。

  当然,“杀宫”一折戏剧冲突本来较强,尤其崇祯嘱咐微服逃亡的二皇子一段白口,教其如何伏低做小,令人唏嘘:“你们自幼生长在皇宫内院,民间情形,一概不知,况且俱在年幼,为父实实放心不下,此番跟随徐高出宫,到了民间,见了年长的叫一声‘叔父’、‘伯父’,见了年幼的叫一声‘兄弟’、‘哥哥’,有道是:见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掏一片心!”然而这几句和张广才“叫一声五娘且慢行”的嘱咐一般无二,市井通俗如此,是不是符合崇祯帝的身份,符合当时情境呢?

  对于追求写实、艺术上精益求精的周信芳先生,《打严嵩》一句老词儿“忽听万岁宣应龙,在朝房来了我保国忠”,“忠”字意在押韵却有点指代不明,他即动手改为“忽听万岁宣一声,在午门来了我保国臣”,却如何会在嘱咐二位皇子的“关窍”处放了一句大路的水词儿?

  周信芳先生长期献演于五洋杂处的上海滩,自己也曾拍电影、演话剧,他吸收了不少电影和话剧中现实主义的表现手法,来丰富传统舞台上的写意手法,舞台呈现显得十分真实、火爆。他观察黄浦江上的渔船,认为《打渔杀家》的动作不合理而对其进行修改的故事,常为人津津乐道。“杀宫”里这一句的夸张处理,把父亲为儿子打算的心态描摹得丝丝入扣,同时要求表现出天潢贵胄一国之君的气度,对于一个讲究体验的艺术家来说,也算是“春秋责备贤者”。

  顾颉刚先生和人聊戏,说到《打严嵩》,认为舞台上的严嵩和明朝的大奸相没关系,是个城市中的傻大爷,邹应龙像青红帮的人物。马连良这出戏唱不过周信芳,周信芳熟悉黄金荣、杜月笙那帮人,演出来特别像。周先生尚写实,艺术成就与其人生际遇不无关系,而顾颉刚先生的这个说法,大概可以和“杀宫”一句的白璧微瑕—可能只是我的吹毛求疵—两厢印证了。

  “杀宫”看完,同去的小伙伴说,郭毅的嗓子唱麒派可惜了,如此误解不可谓不深重。流派的诞生,很多都是因为宗师的天赋有限,不得不独辟蹊径来扬长避短,最后反而走出了自己的一条路子。但即使是公认最中正平和的杨(小楼)派、梅派、余派,也或多或少存在不能尽意的地方,更不用说麒派、言派、程派这些本来就有些剑走偏锋的流派了。但学流派,学的是处理唱做关窍的匠心独运,学的是“技也近乎道”的千锤百炼,而不是去夸张流派宗师本身的缺陷,或者晚年因为身体条件限制而不得不做出的改良。言派气若游丝像青衣,程派呕哑低沉像老生,越努力越是南辕北辙,望之不似。拨乱反正,这才是当下纪念各位宗师的最大意义,可惜理想未必能照进现实。

  落实到麒派上,周信芳先生的夸张表现手法可以学,但过头了就是洒狗血,怎么掌握这个度?他吸收其他艺术表演形式为京剧所用的思路可以学,但如何才能保证不是简单的“话剧加唱”?无他,腹笥得宽。周先生自己讲过,生行初学者应当先学《桑园寄子》、《三娘教子》等几出娃娃生的戏。“练踢腿、走台步、拉云手,把尖团音分清楚,然后才能学习大戏”。然后,师父应选两出“二黄西皮的快慢板和二六、摇板,做工、话白,文武兼全的戏”。这两出戏磋磨得纯熟不苟了,就打好了一定基础。这是演员开蒙时最为起码的基本功训练。之后,还要掌握相当的剧目,“徒弟学会了三十多出戏,方算毕业”。

  没学过官中的戏码打基础,演员如何能知道法度和边界在哪儿?很容易以舞台的火爆为追求。现在京剧的流派班、拜师,都以流派正宗为号召,学言派直接学言,不从谭派开蒙。言菊朋先生一直以“宗谭”为标榜、教学生也主张教谭派,倘地下有知,也许并不能赞成。前年第七届青年京剧演员大奖赛,五位学麒派的青年演员,演的都是《别窑》、《清风亭》、《追信》、《跑城》这种周先生的私房戏,这与唱《战太平》的余派演员,唱《白帝城》的言派演员放一起论高下,叫评委和观众如何评比?须知马连良先生也唱老派的《失空斩》,周信芳先生也有《打渔杀家》。官中戏为基础,要评比,不如大家都演《四郎探母》。

  在20世纪的京剧改良浪潮中,梅兰芳先生讲究移步不换形,始终坚守法度,周信芳先生大胆革新,纳真入虚,有不少破格之处,各有不同,但是两人皆是在深厚的基础上融会贯通,因而能够化用。不管是梅先生化用《阳平关》里花脸扮曹操的身段唱醉酒,还是周信芳先生演武松时用真刀去杀潘金莲,那都是京剧,都是符合行当和人物的。关键就在“化”上。怎么“化”?没有几十出戏做底子,自己的斤两尚且拎不清,如何在创排新戏时化用其他行当甚至他种艺术?没有足够多的墨水,一旦掺进白水,可不就给漂白了嘛。

  顾颉刚先生曾经评论,学谭鑫培最像的是周信芳,这个话在略微懂点京剧的人听来,多少有点“友邦惊诧”。但仔细想想两位大师在表演上的举重若轻、浑然天成,再来琢磨这句话,真有点“一语惊醒梦中人”。

  图片提供/上海京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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