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写作者都有自己熟悉的话语方式,轻盈或者沉重,灵动或者艰涩,如果是生命舒展的状态,是灵魂本来的样子,那就是好的。或许是我孤陋寡闻,在我的阅读印象中,刘萌萌似乎还是新人,但这并不妨碍我对她文字的喜欢。
对我来说,刘萌萌进入视野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因为,她的文字感觉极好,是那种不需要任何铺垫就可以留下印象的作家。于是,读她的散文集《她日月》(花山文艺出版社出版),读“青灯有味”“颜如舜华”“此身何寄”“乱叠散记”……一章章读来,读出了一个凝神于记忆,沉溺于词语,忠实于想象的刘萌萌。
在她的笔下,记忆比当下还要自然,还要温暖。她写戏剧院,不是要写舞台上的帝王将相和才子佳人,而是写小城的春秋,小城的人生,小城的风物。她写“天堂电影院”,无意致敬奥斯卡获奖影片《天堂电影院》,但却有电影里忧伤的色彩和抒情的味道,都是小地方的人情世故,都有少年的欢欣和惆怅。窄窄的卖票口,影院前的熟食,电影开演前的黑暗,黑暗中嗑瓜子的声音,一切的一切,经过岁月的打磨,都有了一种温润的光泽,传递出往昔“对于美好的感知和向往”。她写兰花草,写“舌尖上的天堂”,写“时光深处的老街”,那些已经消逝在时间皱褶里的记忆,依然会在某个时刻再次点燃岁月,点燃一颗多愁善感的心。是的,借助记忆,我们可以抵达一个并非虚幻但又带有虚幻色彩的世界,在那里,“那些静默的物什,都有了呼吸和体温,闪着亲切和喜悦的光芒”(《公审年代》)。
有记忆的人是幸福的,无论记忆是关乎幸福还是悲伤,荣耀还是耻辱。借助记忆,生命找到了坚实的依靠。正因如此,刘萌萌才更加珍视那些已经远逝的岁月,不断触摸和回味昔日的苦涩与美好。
文字是表达的一种手段,这是常识。但在刘萌萌这里,文字不仅仅限于这种功能,它还是刘萌萌生命中的一部分。我说不清楚,究竟是文字擦亮了刘萌萌的生命,还是她用自己的生命擦亮了文字。在我的阅读印象中,刘萌萌的文字是可以独立出来的。它透亮,灵动,摇曳多姿,自有一种区别于故事和人世的美。我喜欢这样的写作者,面对文字,他们不是高高在上,颐指气使,而是俯下身子,与每一个文字平等地对视和磋商。他们不冷漠,而是满含深情。他们有文字的自觉,在书写的过程中,用心倾听每个文字的呼吸,用心去感受文字的体温,所以,他们不会随便,更不会亵渎,而是力求保护每一个文字的个性和品格。所以,这些文字在他们的笔下才会那样自然清丽,才会那样体相庄严。
在我看来,用文字擦亮世俗的油烟,用文字滋润蒙尘的灵魂,是刘萌萌的必修课。在这门课上,她把时间表排得满满的,像小学生那样认真和虔诚。她读麦卡勒斯、杜拉斯、张爱玲、沈从文、阿城、蒲松龄……读出了麦卡勒斯的孤独,杜拉斯的孤独,张爱玲的孤独,她们都有传奇的人生,有如溪流般流淌的才情,有爱,有恨,有灵魂的挣扎,有最终的皈依。但最终,当时光流逝,带走了一切,纷纭的世事不再,只留下一个个扑朔迷离的故事,和散落在纸页里的文字。而那些故事和文字,恰好都是刘萌萌挚爱的珍珠和羽毛。她小心地把它们收藏起来,放在心间,融入血液,最终不分彼此。她读出了沈从文的安静与柔软,读出了阿城的底蕴与通达,读出了《聊斋志异》狐妖鬼怪里的“人间气息凡人情致”。然后,由此开始,她的眼界更加开阔,她的胸襟更加辽远,她读季节,读草木,读生活的转折和细节。在阅读中打开生命中隐秘的部分,让心灵的秘密化为日常的诗意。
她写发现,写感觉,写自然,写人生,写记忆,写文字中的故事,写故事里的悲欢。刘萌萌的写作是打开的。她没有局限于小城的思维,没有局限于脚步的界限,而是乘着想象的翅膀,在文字所能抵达的世界里,打量着生命的轨迹和时间的形状。读与写,是刘萌萌用来和世界对话的主要方式,它诉诸精神,摒弃物欲。所以,在刘萌萌的文字里,幸福不是酒绿灯红,而是陈酿如酒的人生记忆;期待不是香车宝马,而是在文字的宫殿里做真实的自己。所以,她的散文集叫《她日月》。“她日月”不仅仅指向她的名字和性别,更重要的是,她自信已经找到属于自己的森林和天空,在那里,有童话般的月光和公主,有童话般透明而又纯净的文字精灵和红尘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