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传媒大学新闻学院的一间老办公室里,白岩松和东西联大第三届的11个学生围桌而坐。白岩松正严肃讲着多用形容词对新闻真实性的影响,看到有人拿起水壶要去泡茶。
寻找乐趣和寻找信仰
一年级时,东西联大的主题是新闻与历史,会用6个月时间,做6次十年回顾,从上世纪50年代到本世纪头10年,每个人评选评论每十年的十大新闻和十大人物。到了二年级,东西联大的主题是人生与人性。
白岩松给二年级的春节作业是,拿3张至少8年前拍的家人或同学照片,在同景别下重拍。大家拍回来都感慨万千。还有一次,他让学生们去采访自己的父母,一半的人回来讲述作业时哭了出来,他们过去从不知道自己父母身上有那么多的故事。另有一次,他让大家做一张海报,内容是自己最喜欢的一个东西和父母最喜欢的一个东西。大家很快做出了自己喜欢的,却不知道父母喜欢什么。
学生们被要求抄两遍《道德经》。第一遍抄的时候懵懵懂懂,抄完老白讲一遍,讲完再抄。“发现他们第二遍抄得格外漂亮,安静了,因为他们知道内容了。”白岩松说。
每次上课时泡的好几种茶都不是白喝的,那是老白的刻意熏陶。“我知道年轻的时候是不会喝茶的,得慢慢熏。”毕业前的最后一堂课,他会带着学生们去他家讲一次古典音乐。有30分钟,什么话都不说,就是喝茶。老白希望:“他们突然会把这两年喝茶的经历串起来,知道静默下来,茶的滋味是什么。过去一杯一杯就这么喝掉了,没觉出味道来。但安静下来,茶是有味道的。”
现在,对于已经毕业大半年的陈之琰来说,喝茶确实成了老白培养出的习惯。在广州,她自己买了茶洗和茶具,只要有时间,就坐在租的房子的窗台上边喝茶边看书,感觉特别舒服。
她一个人做饭一个人吃,摆在漂亮的食器里,拍成照片,配上文字,发在网上,称“一人食”系列。毕业大半年,贴了两百多张。一次红桃班聚会,陈之琰不在,有同学把“一人食”给白岩松看,他惊讶又喜欢。老白没有微信,不开微博,平常没法看到。于是,之后每次聚会,老白都会问陈之琰:“你有什么新菜式给我看看?”然后拿过手机,一个个认真看。
就像红桃班毕业时编写的《联大画报》中描述:“老白说,人生那么苦,总要找点乐子。既然向死而生,美食、美景、美茶、美妻,皆不能少。”
对于陈之琰来说,关于新闻技术课的印象已经渐渐淡去了,但二年级的“人生与人性”课却越来越清晰:“那些是一辈子都不会忘的。当你真的遇到坎坷,遇到很不开心的事情时,还是会纠结,但是你纠结纠结着,白岩松就冒出来了,真会有那种感觉。”
白岩松说,自己后半辈子就是40岁写过的那几个字:“捍卫常识,建设理性,寻找信仰。”而他写给东西联大的校训多几个字:“与其抱怨,不如改变;想要改变,必须行动。”他希望联大的人“都是方法派、行动派和建设派,是一个人情练达、更有人性和人文关怀的、同时不以短期的赢或者输去做一种评判或者内心太大波动的人。最重要的就是行动。当下的中国社会,一个标志性的特点就是大家都在抱怨,觉得责任全是别人的。那你在做什么?”
最大的理想主义
东西联大第一届的10个学生毕业后,有3人继续读书,其他7人都从事传媒相关工作。但传媒界大拿白岩松并没有在他们找工作时给予帮助。
“我第一堂课的第一句话就是,东西联大不是一个找工作的地方。”白岩松说:“但是你如果认真读完这两年,你的工作应该不会太差。”真到了找工作季,他还是给每人准备了一封推荐信,告诉大家需要的时候就去拿。但推荐实习、找熟人打招呼这类的事,是不可能有了。
找工作并非易事。陈之琰因为找工作不顺利,曾情绪略失控,在上课聊起父母时当堂哭起来。同为东西联大第一届学生的梁植,作为清华大学的博士生,2014年11月出现在《奇葩说》节目里,谈起找工作话题,被高晓松大批“一个名校生走到这里来,一没有胸怀天下,二没有改造国家的欲望,在这问我们你该找个什么工作,你觉得你愧不愧对清华十多年的教育?”高晓松说起他回到清华大学演讲,讲了一通“人生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到了学生提问环节,收到的问题却是“我们该去国企还是外企?”后来高晓松就不肯回学校演讲了。
2015年1月,毕业半年后,东西联大第一届学生重回老白家大聚会。许多人专门从外地赶回北京。大家撺掇老白换件显年轻的衣服,然后把他的古典音乐碟摞起来,把手机架在碟片上,设定自拍时间,一起举着韩美林题写的“东西联大”,拍下欢乐的大合影。
不过欢乐的氛围很快变了。工作后大家的纠结和憋屈,纷纷冒了出来。这个哭完那个哭。老白储存的好酒都被喝光,杯子也碎了几个。“所有对工作的幻想都已经破灭了。也只有在老白面前,跟这10个人在一起,才能有那种释放。跟别人根本讲不出口。”陈之琰说:“可能还是遇到了衰落的媒体业吧,整体的无力。说白了,不论是老白,还是清华北大,灌输给我们的都是不能只是独善其身,心里总有一团火想要去兼济天下。但是,现实远没有理想那么美好。会有一些抱负实现不了,会有一些纠纠结结的事情。”
第一届这样的苦闷,让即将面临毕业的第二届学生王义鹏有点心里打鼓。研究生一年级时,他就忐忑地向白岩松说自己想去基层从政。这不是个太容易被认同的想法,但白岩松很支持,甚至在第三届学生的课堂上讲起这件事:“我跟他说,好的政治才是最大的理想主义,不好的政治是官僚、政客。不能因为现实中有很多龌龊的东西,就忘了原本有个更棒的东西在那。”
王义鹏从小在省会城市长大,以前从不了解乡村。他把硕士毕业作品定为清华大学毕业的基层干部采访调查,想从师兄师姐的经历中寻找些经验。跑了几个省份后,他把选题范围定在南疆选调生。越调查,他越觉得自己真能做点事情。现在,他已经成为四川省选调生,自己要求去比较偏僻的甘孜藏族自治州,毕业后即将去景区海螺沟,做有关旅游产业的工作。他在朋友圈的签名档是“温和而有力量,行动促发改变”,很像东西联大的校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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