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写过一首歌,叫《南山南》,别人问这首歌里是不是有一个故事。我说,你听到这首歌的时候,它就已经和我无关了,你掉的眼泪,才是只有你自己知道的故事。
Part 5
舒瑛:他总是快我一步,我长大那天,他就走了。
60多年前,我是一家大户的千金小姐,他是我家的长工。很小的时候因为年龄相仿,只要干完活,家里就允许他陪我玩儿。他处处让着我,但能感觉到,并不是因为地位。直到我13岁,他突然开始疏远我,碰到面也对我毕恭毕敬,后来才知道是家里觉得有伤风化,刻意这样安排。为此我和家里大吵了一架,那个年代从没人敢忤逆过家族的意思,我被关了整整一个月。他知道后,会偷偷来看我,隔着门陪我说话,说着院墙外的世界。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对他有了情愫,因为家里干涉,每次要等很久才能在祠堂后面的谷堆旁偷偷见一面。那一刻,我不是小姐,他也不是长工,只有两个爱人。
16岁,那年兵荒马乱,我带着一只平时吃饭用的银碗,他带着我,一起逃出了家门再也没有回去,次年我给他生下了一个女儿。从小娇生惯养,我什么都不会做,虽然当了母亲但也还是个孩子,全靠他一个人在码头干活养家。他总说对不起我,不该带我出来受苦,我说:没关系,有他和孩子就够了,我不后悔。后来他也就没再提过,只是每天起得越来越早了。
好日子没几年,文化大革命来了。有人检举说我家成分有问题,那天是他第一次对我发火,一边骂着我一边和红卫兵扭打在一起,最后被绑着带走。我在批斗现场看见他,鼻青脸肿地跪在地上,深深低着头,脖子上挂着地主恶霸的牌子。原来他全交代了,只是故意弄反了地位,说我才是他家的长工,和我脱离了关系。三个月后,他从牛棚回到家,落下了严重的胃病。
很多年后,他因为胃癌,先我一步走了,一句话也没留下。我当时真想跟着他一起死了算了,可看着刚过我腰那么高的小儿子,才突然发觉我该长大了,不再是当年的那个大小姐,因为一直把我当小姑娘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他用一辈子撑起了这个家,也伺候了我一辈子,临终前都没抱怨过一句。
后来,我经常做一个梦,那时候我们都还年轻,每天我在家门口等他,他手里总是拿着我最爱吃的糕点,一脸憨笑。
——我们曾经都幻想过很多种爱情,那是那个年纪里最丰盛的晚宴,每个人都在自己绘出的布景里以梦的方式欢笑着,推杯换盏着,继续奢望着谁都不曾离去,也不会离去。
可笑的是,没有人教会过我们如何面对分别,宴会散场,梦醒的时候我们已是酩酊大醉,甚至不曾挤出一个微笑,还来不及告别,就这么长大了。
我们开始图谋起悲伤,每天在长夜里奔跑,只为在天亮前精疲力尽,逃避天明时充满光亮的生活,做上一场第一次遇见她/他的梦。
后来的几年,我们会假装很好,假装不高兴,假装谁都没走,山南海北地留下脚印,在某个景色下驻足良久,长长地叹出一口气也不言不语,回忆起所有的画面,再一一说出再见,我们终于学会了道别,却不再说情话,只说谎。
“南山南,北秋悲,南山有谷堆;南风喃,北海北,北海有墓碑。”
——《南山南》
From 马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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