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录片《南京》导演比尔-古登塔格
比尔-古登塔格曾两次获得奥斯卡最佳纪录短片奖。三年前,他拍摄的讲述南京大屠杀的纪录长片《南京》,在国内外引起了极大的反响。最近,作为上海国际电影节的评委之一,古登塔格来到中国。在接受本报专访时,他解释了自己更喜欢拍纪录片的原因:“我喜欢那些真实的故事!真实的故事有一股巨大的力量。”
文/ 李俊 黄悦(实习) 摄影 / 覃斯波
6 月7 日,上海复旦大学新闻学院放映了纪录片《南京》10 分钟片段,教室里一片漆黑肃静,只听得到周围的呼吸声。
这些学生的反应,对美国导演比尔-古登塔格来说非常熟悉。在他的记忆里,三年前该片在全球公映时,大多数观众看完影片后的反应同现在一模一样。
三年前,这部由西方导演拍摄、讲述南京大屠杀的纪录片《南京》,在国内外引起了巨大的反响。《路透社》称赞道:“制作太精美了!它标志着纪录片制作的最高水准。”而《纽约时报》则称“它为发生在南京的惨剧提供了有力的证据”。
导演比尔-古登塔格今年已经52岁了,一头白发和白胡子整理de 3 干净、整洁。当年,美国在线副总裁泰德-莱昂西斯无意中看到张纯如著作的《南京大屠杀》,扉页上的那句“为什么美国对这段惨绝人寰的历史知之甚少”令他非常触动,于是决定投资拍摄纪录片《南京》。比尔-古登塔格与丹-斯图尔曼成为该片的联合导演。
用取暖器温暖受访者
古登塔格是今年上海国际电影节金爵奖的评委之一。在电影节开幕前,他应邀在复旦大学新闻学院举办了一场讲座。平日,他还在美国斯坦福大学教电影。
走进复旦校园,看到周围那些法国梧桐和老建筑,他忍不住感叹:“这些和我在南京看到的一模一样!”虽然《南京》的公映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但它带给导演的影响显然并没有消退。
《南京》片段放完后,教室里一片肃静。黑暗中,无法看清古登塔格的表情。灯光亮起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稍作停顿,才继续开讲。
作为一名纪录片导演,古登塔格所做的大部分事情,是听别人讲故事。和记者聊天时,他总是微笑着,把头微微倾向你,等你把所有话全部说完,才会发表自己的意见。
“拍摄《南京》最困难的地方在于,很多受害者都是第一次面对镜头讲述自己的遭遇。” 古登塔格必须让受访者愿意面对镜头倾诉,而不是简单地完成采访。通常,一开始他会关掉摄像机,只是陪他们聊天。“这样,受访者再面对镜头时,他已经熟悉你了。他知道自己面对的不是机器,也不是陌生人。”古登塔格说道。
采访南京大屠杀的幸存者时,正赶上南京最冷的冬天,古登塔格特别在受访者周围放了许多取暖器。“他们在回忆那些残酷的画面时,就不会再感到冰冷,”他说,“这样,观众才能从他们悲剧的叙述中,感受到一股温情的力量。”
在旁人看来,拍摄纪录片是枯燥的工作——找出一堆资料,然后把事实呈现出来。相对固定的模式,给创作者留下较少的发挥空间。古登塔格却不愿如此保守。由于那些亲历南京大屠杀的西方人早已不在人世,只留下书信和日记,于是他请来了伍迪-哈里森等演员,扮演那些见证者,朗诵史料。虽然观众从一开始便知道这些人物是演出来的,但真实的内容通过语言表达,还是具有极强的冲击力。“我希望通过这样的方法,拉近观众与故事中人物的距离。”他说,“我是在讲一个故事,但我希望人们看完以后,会觉得那是每个人的故事。”
在讲座中,古登塔格问在座的大学生:“你们中间有谁不知道南京大屠杀?”没有人回应。“如果在美国,我问:‘有谁知道南京大屠杀?’台下也是这样的反应。”他说。
“拍纪录片不是为了赚钱。”古登塔格承认,优秀的纪录片确实能给观众带来很强的冲击力。让他欣慰的是,许多西方观众通过《南京》了解了“这个本来不为西方人所知的事件,并深受感动”。
2007 年美国圣丹斯独立电影节上,《南京》举行了首映。一位日裔美国人看完电影后,走过来告诉古登塔格,当时他的父亲就参与了这段历史。“我想,这下情况有些不妙,”他心里暗想,不料这位观众却哭着说:“谢谢!谢谢你拍了这样的电影!”
“我喜欢真实的力量”
两座奥斯卡小金人,被古登塔格放在自己孩子的房间里。他说:“因为当太阳照在上面的时候,它们会闪闪发光。”他还有一个理由:孩子曾赢得过一座橄榄球奖杯,和奥斯卡奖杯长得有点像,所以他就顺手把它们放在一起了。
对剧情片导演来说,奥斯卡奖杯会带来难以估量的名气和财富。古登塔格则低调得多,他的经历并不像其他导演那么传奇。他大学读的便是电影学院,只不过,当他的同班同学执着于拍摄剧情片的时候,他把精力都花在了纪录片上。“我喜欢那些真实的故事!真实的故事有一股巨大的力量。”他说。
古登塔格的第一部作品便出手不凡。讲述一个男孩与癌症抗争的《你不必去死》,获得了当年奥斯卡的最佳纪录短片。美国发生“911”事件后,他找到一位在灾难中失去两个儿子的父亲——一个儿子是***,另一个则是消防员,拍摄了纪录短片《世贸双子塔》。凭借该片,他又一次拿到了奥斯卡奖。
《南京》在国内上映时,曾经引起过一阵热潮,媒体好评不断。遗憾的是,由于纪录片市场在内地并不成熟,《南京》遭遇了叫好不叫座的尴尬场面。整个江苏省一度只有一个拷贝,《南京》差点无法登陆南京的商业院线。
在《南京》之后,古登塔格开始尝试拍摄剧情片。首部黑色喜剧片《Live!》,用伪纪录片的形式记录了美女主播(伊娃?门德斯饰)制作的一档真人秀节目。这个真人秀里,赢的人可以获得500 万美元,但却是以生命为赌注——用上了子弹的手枪玩俄罗斯轮盘赌。节目最后,一个年轻人死了,活下来的五个人分享了高额奖金。观众为生还者欢呼,刚刚逝去的年轻生命似乎并没有让他们感到可惜。一年后,这个节目的高收视率让它成为电视台的王牌。
有人认为,古登塔格通过该片讽刺了收视率为王的价值观。同时,也因为纪录片《南京》过于沉重,他需要换种方式让自己放松下来。最近,古登塔格出版了一本犯罪小说《林荫大道》,并开始准备拍摄另一部剧情片。同时,他还忙着筹备一部关于球王贝利的纪录片。在他看来,贝利从一个穷小子变成了一代球王,这个故事本身就很感人:“他在17 岁时,就踏上世界杯的征程。在此之前,他还在踢他母亲用袜子和报纸做的足球呢!”
B=《》
G= 比尔-古登塔格Bill Guttentag
“大制作的纪录片会越来越少”
B:你为什么想成为一名纪录片导演呢?相对于其它题材来说,纪录片的创作空间更小。
G:我喜欢真实的故事。当你走进电影院时,你知道这都是演员演出来的。你被他们的表演所感动,你知道他们是伟大的演员,但在你脑海的某一个角落,你会想着,有一天,他卸下妆容,脱下戏服,然后??他也会去看电影!他只是个电影演员。但当你在拍一部纪录片的时候,你听一个人讲述自己的故事,有一种力量是故事片所没有的,因为你知道这是一个真实的人。他不会假装自己是其他人,他是亲历事件的人。其实纪录片也需要一些有创造力的方法,但这是一种挑战,因为你必须要对资料做到完全忠实。
B:当你被邀请拍《南京》时,你对这段历史了解多少?
G:我想,大部分美国人几乎不知道这段历史。比如,我的孩子只知道一点点,他们学校里只教了一点点,我知道的也不多。
B:在拍摄纪录片时,对背景的不熟悉是不是一个障碍?
G:我认为对于任何一个电影人来说,其实你真正了解、熟悉的题材很少。所以当你遇到一个新的题材,你就要去了解它;同时你也要和团队合作,一起找资料、做采访。在《南京》这部片子中,虽然我们本身对那段历史所知甚少,但我们采访了对此相当了解的人。
B:距《南京》上映已经三年了,当你回想这部电影的时候,让你印象最深刻的是什么?
G:当我在拍摄影片时,我被那些人的罪行和善行深深震撼到了。一些人犯下了难以想象的罪行,而另一些人则做出了旁人难以做到的高尚行为。在这个悲剧中,有这样一些英雄——中国人、西方人,他们救了成千上万的生命,这真的很让人感动。在拍完影片后,我们在中国、法国、美国、墨西哥都放映了这部电影,观众都被感动了。我想这就反映了这个故事的力量。
B:《南京》在中国上映时,放映的影院并不多,你知道吗?
G:但它放映了很久。
B:你对它的票房满意吗?
G:我不知道确切的票房收入,但我认为它不低。这不是一部《哈里-波特》式的电影,这是一部反映现实的纪录片。很多人去电影院看它,同时也有很多人在电视上看,所以我认为很多中国人都看过了。我对此感到相当高兴。
B:《南京》在中国公映前,你对中国纪录片市场的现状了解多少?
G:我和投资人泰德-莱昂西斯都尽了最大的努力来拍电影,我们希望它在中国会有市场。我们希望能让想看这部电影的观众都能看到它,不过,最终我们没法让它在日本上映。这让我很失望,因为日本国内对于这一事件还有不同的意见,有人否认在南京发生的事情,这很可怕,但也有人承认。我们最终没能在日本发行,因为有人不希望在日本放映这部电影,这让我很失望。
B:拍完《南京》后,你立刻拍了一部剧情片《Live!》。拍这样一部电影,对你来说是不是一种放松?
G:的确。《南京》太有力量、太真实了,而做一部伪纪录片也很有趣,它虽然不是真实的故事,但某种程度上也反映了一些现实。对我来说,试着做一些创造性的事情是一个很好的改变,我拍了纪录片《南京》,我拍了故事片《Live!》,我最近还出了一本书。
B:你在《Live!》中批评了美国电视收视率为王的现状,那你如何评价电影与票房之间的关系?
G:我想,自从电视被发明以来,它就是一种非常有力量的媒介。但大多数时候,电视总被用来做一些不好的事情。我相信电视本可以有更好的用途,只是大部分时间人们没有这样做。电影是艺术与商业的结合,如果你想继续拍电影,你就要让人们来看你的电影。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你不能用赚了多少钱来判断一部电影的好坏。就像梵高的画——梵高一生中只卖出了一幅画。我不是要把我的电影和绘画大师相比,只是你得明白,你拍了好电影,有时候会有很多人来看,也会有人不来看的情况,但你还是要拍好的电影。不过,我相信观众会辨认的。观众把他生命中的九十分钟交付给了你,然后他们不会再见到你。所以,作为电影人,观众给了你这九十分钟,你就要还给他们一些九十分钟背后的东西。
B:现在,人们只是掏钱来娱乐,他们不太在意电影是否深刻。你觉得现在人们为什么还需要纪录片?
G:总的来说,美国也是这样,相比《南京》,人们宁愿看《蜘蛛侠》。这是事实,我们生活的世界就是这样。不过我认为,对于《蜘蛛侠》、《哈里-波特》这类的电影,它们有它们生存的空间,《南京》也有它生存的空间。
B:在这样一个全民娱乐的时代,你怎样看待纪录片的未来?
G:我认为有这样一个趋势——大制作的纪录片会越来越少,而更多小成本纪录片会出现。我认为这只是时代在变化,就像大的报纸越来越少,人们都上网看新闻一样。媒体在变化,世界在变化。因为纪录片不赚钱,所以大成本的作品会越来越少,但你能看到更多人们拍自己的作品。我对未来相当乐观,下一个电影大师可以出现在任何地方。就像每个人都能出书一样,只要你想,就可以坐下来写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