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平凹
在母亲去世三年之际,贾平凹昨日在家乡的《媒体》首度发表悼念母亲的文字,这位文坛大家以最平实的语言回忆母亲的点滴,在泪光中完成了他思念母亲的倾诉。
子欲养而亲不在,贾平凹在乡村采风也发现农村孝敬父母的风气不浓,他也想借此呼吁年轻人行孝,“行孝要尽早,要不到(亲人)去世后就后悔莫及。”
成都商报记者 蒋庆 为您报道
面对母亲只有一个“职称”:儿子
贾平凹的孝顺在圈内是有口皆碑的,贾平凹父亲去世较早,他在父亲去世的“头七”就写了很长的一篇怀念父亲的文章。此后为了不让母亲一个人在乡下生活,贾平凹把母亲接到城市,想让母亲在自己身边过几天轻松日子。贾平凹的一位朋友回忆说,“面对母亲,贾平凹将一切社会身份全抛诸脑后,只剩下一个终身‘职称’,那就是———儿子!”
有着一位名满天下的儿子,但贾平凹的母亲依然保持着农村妇女简朴、谦卑的特点,她也不理会儿子成了什么样的名人了,关心儿子的事仍然是“吃饱穿暖”,看到儿子写得太辛苦更会心痛,“世上的字,能让我娃一个人写完么? ”老人毕竟不太习惯城市的生活,嫌吃油太多,客厅的灯不灭,东西一旧就扔,因此常常要回老家去居住。贾平凹母亲不能忍受贾平凹打骂孩子,常常因此和儿子吵架。
贾平凹当年曾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好儿子,“我并未思念过她,甚至一年一年地夜里不曾梦着过她。母亲对我的好使我不觉得母亲对我好,当我得意的时候我忘记了母亲的存在,当我有委屈了就想给母亲诉说……在我几十年里雄心勃勃所从事的事业、爱情遭受了挫折和失意时,我才觉悟了做儿子的不是。”
《秦腔》很多内容是母亲讲的
这样一位不识字的母亲,其实在贾平凹的写作中却是不可替代的,贾平凹的母亲爱说笑,记忆力也好,还常常给贾平凹讲村里的故事,生活中的琐碎都能很幽默地讲出来。贾平凹说,《秦腔》里好多内容就是他母亲讲的,在得知获茅盾文学奖后,贾平凹的第一件事就是给父母上香。
贾平凹说,“三年里,我一直有个奇怪的想法,就是觉得我妈没有死,而且还觉得我妈自己也不以为她就死了。”母亲去世这三年里,贾平凹也想为母亲写文章,但他一直没有写,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写,在前日,贾平凹突然想写个感受,于是就写了下来,不到1200字的文章,他竟然整整写了一天,“还特别悲伤,流了很多泪。”
《写给母亲》的文章中,贾平凹不再是一位才华横溢的大作家,而只是一个思念母亲的儿子,整个文章没有用一个形容词,没有任何拔高母亲的字句,几乎都是记录一些琐碎的事情。但这样的文字却让第一时间看过的朋友也泪流不已。
据成都商报记者了解,还有不到20天,就是贾母去世三周年的忌日,按照当地风俗,三年要“过事”,贾平凹已把这事交给弟弟去办,他对家乡的媒体说,“没有其他方式纪念,生前多孝敬就行了,人去世后,只是精神上的寄托,三年办得再大,对自己来说,意义不大……以前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别人给我拿啥,我赶紧给我妈送去,现在有了好吃的,我也不知道送到哪里去,那种感觉就是怅然若失,现在没有个寄托的东西。”
呼吁年轻人行孝要尽早
贾平凹说,任何人的亲人去世后都有无限遗憾,觉得生前自己不够孝顺,因此行孝要尽早,要不到去世后就后悔莫及。他透露贾父生前一直想去北京,但他当时没钱也不爱出门,结果不久父亲就去世了,让他后悔莫及,“我父亲当年爱喝酒,但我没钱给他买酒,等我有钱买酒了,他人却不在了。”贾平凹说,他最近到农村采风,发现农村孝敬父母的风气不浓了,农村里出现很多的空巢家庭,他也想呼吁一下年轻人行孝要尽早。
写给母亲
人活着的时候,只是事情多,不计较白天和黑夜,人一旦死了日子就堆起来;算一算,再有二十天,我妈就三周年了。
三年以前我每打喷嚏,总要说一句:这是谁想我呀?我妈爱说笑,就接茬说:谁想哩,妈想哩!这三年里,我的喷嚏尤其多,往往错过吃饭时间,熬夜太久,就要打喷嚏,喷嚏一打,便想到我妈了,认定是我妈还在牵挂我哩。我常在写作时,突然能听到我妈在叫我,叫得很真切,一听到叫声我便习惯地朝右边扭过头去。从前我妈坐在右边那个房间的床头上,我一伏案写作,她就不再走动,也不出声,却要一眼一眼看着我,看的时间久了,她要叫我一声,然后说:世上的字你能写完吗,出去转转么。现在,每听到我妈叫我,我就放下笔走进那个房间,心想我妈从棣花来西安了?当然房间里什么也没有,却要立上半天,自言自语我妈是来了又出门去街上给我买我爱吃的青辣子和萝卜了,或许,她在逗我,故意藏到挂在墙上的她那张照片里,我便给照片前的香炉里上香,要说上一句:我不累。
我妈是一位普通的妇女,缠过脚,没有文化,户籍还在乡下,但我妈对于我是那样的重要。已经很长时间了,虽然再不为她的病而提心吊胆了,可我出远门,再没有人啰啰嗦嗦地叮咛着这样叮咛着那样,我有了好吃的好喝的,也不知道该送给谁去。
在西安的家里,我妈住过的那个房间,我没有动一件家具,一切摆设还原模原样,而我再没有看见过我妈的身影,我一次又一次难受着又给自己说,我妈没有死,她是住回乡下老家了。今年的夏天太湿太热,每晚被湿热醒来,恍惚里还想着该给我妈的房间换个新空调了,待清醒过来,又宽慰着我妈在乡下的新住处里,应该是清凉的吧。
三周年的日子一天天临近,乡下的风俗是要办一场仪式的,我准备着香烛花果,回一趟棣花了。但一回棣花,就要去坟上,现实告诉着我妈是死了,我在地上,她在地下,阴阳两隔,母子再也难以相见,顿时热泪肆流,长声哭泣啊。
2010年8月16日(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