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实习生 周兑梦 本报记者 伍斌
“上世纪90年代我来过上海,在这里花六年时间完成了《阿姐鼓》。我突然发现中国的民间音乐也能被大众接纳,也能够传得很远。今年,我又回来了,同样不会空手而来。 ”
四天前,著名音乐家朱哲琴在 “世界听·见·朱哲琴与民族歌乐师——乐汇2010”巡演的新闻发布会上,眼带泪光,说出这番动情的话。
在上世纪90年代初唱红 《一个真实的故事》和《阿姐鼓》,却忽然从人海中消失的朱哲琴,在耗费多年时间默默寻访世界各个角落和中国多个民族的声音之后,10月28日将在上海大剧院舞台上带来她新的收获。
朱哲琴“交卷”的,是一台融合了原生态素材与创造性音乐的音乐会。她充满自信地表示:“我们民族有充满个性、充满厚度的文化,但至今却还在借用别人的音乐语言表达。在文化方面,我们要的同样不仅仅是‘中国制造’,我们要的是‘中国创造’。 ”
不满足用别人“语言”说话
1997年,在发完新唱片 《央金玛》之后,朱哲琴尽管头顶各种光环及《阿姐鼓》盛名,却依然选择远离乐坛去了北美、非洲,大部分时间游走于第三世界国家。用她的话说,自己是一个“到广州唱歌,除了物质以外还要做梦的女孩”,尽管成了名,但她不愿与踏浪、赶潮的流俗为伍,却希望找到一个能让自己静下来的音乐境界。
“走出去以后我才慢慢看到,在世界的大背景中,中国音乐其实藏着很多‘宝贝’。越来越多的国外艺术家将创作的目光投向中国民族文化中宝贵的东西,它也成为未来世界文化一个共同的创作源头。然而,在我们身边,却有很多人漠视这一切。在音乐领域,我们都曾热衷于西方的朋克、摇滚等音乐风潮;但现在中国民族文化成长起来了。如果我们坐拥那么丰富深厚的文化,却依然用西方的语汇和样式表达,我心里觉得很不安,也非常不满。中国民族音乐应该找到自己独立的表达方式。 ”
行两万里路寻民族佳音
一个中国女歌手的文化旅行,不经意间触动了世界的关注。去年,朱哲琴被联合国开发计划署任命为中国亲善大使,任期两年。 “当时我的第一反应是拒绝,因为很怕做徒有虚名的事情。但后来有两件事情对我触动很大,一个是2005年,我的一个朋友想为蒙古族长调歌王哈扎布拍摄纪录片,但是还没成行,老人就去世了。再一个就是我们去哲蚌寺,却得知诵经大师翁则也已经不在了。他的声音要比世界上最低的男低音还要低几十个分贝。这让我发现,很多音乐不收集有可能再也听不到了。 ”
尽管做这个“大使”的每年薪酬只有象征性的1美元,但朱哲琴却因此感到有可能获得更广泛的社会支持,把发掘中国民族音乐创造性源头的路走得更踏实。她由此发起UNDP-DADAWA“世界看见”少数民族文化保护与发展亲善行动,前往贵州、云南、内蒙古、西藏、新疆五个少数民族地区,进行了历时四个月、行程两万多公里的民族音乐、民族手工业寻访之旅。“这一路的艰辛、劳顿,对我而言是一个蜕变过程,我从一个女孩变成了一个要实现梦想的女人。 ”她组了一个10人团队,带了录音、摄像等专业设备和向导、翻译,倾心采集少数民族音乐和几乎要失传的民间手工业,同时主持完成了两个少数民族文化保护项目——“世界听见”和 “世界看见”。她记得,一次在拉萨一间不太明亮的录音室连听几天“文工团民歌”后,终于听到了让她为之一振的藏族小伙的声音,“天哪,那一刻,我觉得之前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
朱哲琴表示,采集到的1000多段民族音乐样本,会出双CD,以两种途径传播。一碟是“民族基因”,即百分之百还原少数民族乐师们的作品;另一碟则将由“民族基因”发展而来的音乐再创作,是“发展”部分,将通过重新创造来 “探索传统文化元素在当代和未来时空中的魅力和生命力”。
打破民族音乐欣赏定势
一年前,当朱哲琴产生了将中国最“土”的民族民间音乐做得被大众接纳的冲动时,她给上海大剧院艺术总监钱世锦打了一个电话。对方简单而实在的一句“好的,欢迎”,给了她莫大的信心。这也是她在《阿姐鼓》之后,想在上海展开的第二个梦。
这次演出,朱哲琴带着多位少数民族歌师与乐手而来。但她强调,演出与原生态的展示不是一回事。 “我运用的是民族音乐的‘基因’,但不是照搬。如果要听纯粹的民族音乐,大家应该到乡间去。 ”观众将看到朱哲琴与来自西部少数民族地区的苗族台江飞歌传人、蒙古族呼麦传人、哈萨克族冬不拉大师等民族歌乐师,演绎将声音艺术置于过去、当代和未来的跨时空交汇。音乐会将运用中国鼓、马头琴、朝尔、古筝、冬不拉、木叶、芦笙等大量民族乐器,朱哲琴也不避讳把电子音乐搬上舞台。 “我要让中国观众改变这样一个认识——一说民族音乐,我们就得回到50年或者100年前的状态来欣赏。这场音乐会会有原生态的音乐片断,但更多追求的是从民族音乐基因延伸出的可能性。我们根植于传统,但方向是未来。 ”
朱哲琴介绍说,演出中宋代山水画风与舞台结合,以达到穿越时空的效果。 “我要让观众感觉到,民族音乐不是呆板的东西。如果用各种当代科技因素,让视觉与听觉互相激发,一定会非常有意思。 ”
变“中国制造”为“中国创造”
朱哲琴是在游走世界的过程中,获得对于应该怎样做中国音乐的感悟的。她说,走过亚洲、非洲、美洲很多地方,你才知道“中国是什么”;看到别人的文化与音乐,你也会明白我们真正可以让世界震动的文化,其实就在我们的大地上。 “中国不是只有北京和上海,民族音乐也不应只是今天生活的装饰和点缀品,它所体现的价值观、生活方式和节奏,都不是与当代生活脱节的。以前我们说中国文化,不回溯一百年、一千年便好像看不到;其实大可不必,最好的传统就鲜活地存在于我们的生活中。 ”
朱哲琴还表示,季羡林先生关于 “大国学”的观念,关于创造力不足带来中国“文化版图”太“小”的观点,给了她很大启发。她提出:“我们民族有充满个性、充满厚度的文化,但至今却还在借别人的音乐语言表达,这点使我感到很不安,也很不满足。在文化方面,我们要的同样不仅仅是‘中国制造’,我们要的是‘中国创造’。 ”她认为,在发展经典音乐之余,中国应当有更多音乐人将精力放在民族音乐上。在她眼里,发轫于上世纪70年代,以挖掘世界各地具有民族性、地域性、独特性的音乐本源为内涵的“世界音乐”这个潮流,到上世纪90年代达到小高峰之后,这两年有点整体滑坡。 “全世界都在思考当代‘世界音乐’应该怎样发展,这个时候,‘世界音乐’恰恰在中国有了很好的势头。上海世博局邀请我在世界音乐论坛演讲的时候,我认为可以抓住这个契机,成为一个‘世界音乐’的大国。这个时候特别需要鼓励人们以独立创造的精神,做出当代好的民族音乐,充实和发展‘世界音乐’的内涵和外延。 ”
传承与发展不能再“打架”
在游走和采集的一路中,朱哲琴深感传统文化存在着“保护”与“发展”的认识误区。 “有很多地方老让这两个概念打架。一说保护,就什么都不许动;一说发展,则好像什么都要‘拆’。民族文化与音乐的保护与发展并不冲突,它们应该合作、对话,求得平衡。就像一棵老树,只有不断地冒出新枝才会欣欣向荣,但它的树根也一定要牢固不可动摇。为什么绵延那么多年的意大利民族唱法非但没有消亡,反而进入歌剧成了殿堂艺术?因为它的根足够深,也因为它融入了意大利人的现实生活成了一种文化方式,给予了很好的‘当代化’。 ”
作为这次巡演的艺术总监和主唱,朱哲琴一再表示,音乐会并不是为她个人而做的。她在其中的定位,“只是起到文化导航的作用。我们希望传承下来的民族音乐珍品里的基因、血脉,能在当代、甚至未来时空里面延续发展。 ”另外,演出作为相关少数民族文化保护与发展项目的重要组成部分,会将票房的10%捐献给 “1+5民族文化传承”公益计划。朱哲琴表示,两年内她计划在中国少数民族地区,以由一名精通某项民族文化技艺的老传承人传艺五名年轻人的方式,培养2000名民族音乐、手工艺继承人,使这项技艺不会因时间的流逝而失传。“这一公益计划虽只是杯水车薪,但会一直坚持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