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清(资料图)
主笔孟静
“以前我身上的属性只是一个演员,现在我身上的属性有了变化,我在做一些名人做的工作,这些工作其实不是我擅长的,包括我身上很多商品的属性。我以前只做演员特别简单,拿自己的表演换口饭吃。现在很多人需要用你的知名度去营销他们的商品。用名气换饭吃,我觉得这个事情不会长久。”
海清:有多少人能真正了解你的心呢?
上次见到海清,她意气风发,工作繁忙然而忙得目光炯炯。那时《蜗居》刚播出,其实那部戏最大的受益者不是她,但连续几部剧都播得很好,因此她总在强调:“很大一部分是我的命好。”好运气的证明就是她其实没拍过几部戏,但部部都红了。作为一个进入迅速上升通道的女演员,她去年才买房子,当然有很多客观因素:她想一次性付款,南方人要求坐北朝南、明厨明卫。她也一直不会开车,过去打车、坐公交,从去年起签了公司,算是有人接送。“炒菜、打坐、开车,是三件能让我睡着的事。我已经过了想开车的年纪。”她老气横秋地说。
这次再见,她憔悴了许多,也柔软了许多。海清刚做了身体检查,医生说她是亚健康中最糟糕的状态,她伸出手指让我看,指甲鼓起,和指面之间有一个真空地带,据说这叫植物神经紊乱,飞行员的常见病,原因是工作压力过大。十年前大学毕业时,她连续三年时间陷入焦虑,那时没有戏拍,看不到前途,是外人比较容易了解的理由。而现在有夫有子、冉冉升起的她为什么不快乐呢?
她给出的解释是对职业的厌倦。“干什么都行,就是别让我演戏。我能理解的和我想要表达的,包括我荷尔蒙不足以支撑了,在这样高强度的状态下去能够创造好的角色。我一直在不停地表达我前30年的感受。表达到现在,我没有想要表达的了。”她形容自己像冲刺前的运动员,别人不断在耳边说:“还有200米就完了!”可跑完二百还有下一个二百。“身体累不是真的累。”她是一个心累的人,全身都是敏锐的触角,稍微一碰疼痛不已。在学校里有老师答疑解惑,踏入社会,只能自己渡过,“有的人能过去,有的人就过不去了。”这个过不去指的是她近些年重复同样的角色,疲惫到在镜头前连话都不想说。
“我是一个不太懂表演的人,我也是不是一个懂得生活的人。我运气很好,碰到很多好的角色,按照剧本演,顺着剧本演,把我自己的性格魅力展现出来也好,这个觉得不会差太多。但是有时候你碰到一个不是太好的剧本,不是太好的角色。你再怎么样,怎么在这样的条件下创造一个你觉得有意义的角色,比较难,至少对现在的我比较难。”
去年她还雄心万丈,谈到对个人演技的自信,对媒体询问感情问题的不合作时她说:“我有好多东西,我有好多我想要给观众看的,我还没展示呢,我也不着急展示。我为什么能坚持走到今天,因为我有我的原则和理念,而且我坚信我能走一条和别人不一样的路,其实我一直希望大家能够宽容地对待我感情的问题,我不认,我不相信这条路通不到罗马。”
那条通往罗马的路好象真的走不通,她似乎正视到自己必须有所改变去适应外界,尽管这改变令她愈发的悲观。那些在别人看来不是困惑的困惑萦绕着她,让她开始情绪不稳,身体出现报警讯号。“其实我很不像摩羯座。”从头到尾她的声音都是幽幽的。从小海清就是个极为敏感的孩子,她的母亲娘家在南京是个大家族,家庭聚会时会来三、四百人,海清的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会有亲戚、朋友前来打听,母亲对她极为严格,已经过了30岁的她,如果犯错,还会挨打。
8岁的时候,她问父亲:“有一天我们会死吧?”父亲说:“我会在你之前死。”她哭了,“那个时候我就有了一个阴影,生的时候不是我要生,死的时候不是我要死。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被生下来,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去。我只有中间这段,你已经把故事的开头结尾都弄好了,所有人的开头和结尾都是一样的。”那年她上小学二年级,成绩考得历年最差。
海清这本书的开头是很顺利的,她算是童星,11岁的时候有机会拍了一部上下集的电视剧,那部戏拍了一个月,剧组请了老师给她辅导文化课,请了小朋友陪她玩,她在那时学会了打扑克,演戏对她来说是个触手可及的美梦,欢乐、热闹而温馨,也让她下决心要从事这个行业。好运延续到大学,她曾是舞蹈演员,荒废过多年文化课,却以文化课第一名的成绩考入电影学院,老师评价她:“海清的成功是很自然的。”上学的时候扮演繁漪,她觉得投入角色就要拿命拼,每天坐在侧幕条边发呆,不吃东西不说话,享受那个角色带给她的阴郁、忧伤、心疼、痛苦和小心眼,患上了一种奇怪的病:“情志不合”。内分泌失调导致身体出血,晕倒在台上。
这么用功的学生毕业后却没着没落,第一次失去了人生的方向,她自卑于没有适应社会的能力,不能帮父母分担家庭的担子。有一天她的朋友们都出去拍戏了,她呆在门口看雪,对面盖高楼,有七八个脚手架,她想:“这个城市我来了,但我没有住下来,因为我的心不在这儿,那些高楼盖的是别人的,不是我的,我的未来在哪里,我的未来不在那些脚手架里。”
“那时候我真的挺孤单的,方向感不是特别明确,我现在回想起来,真的很苦,我当时可能真的希望天上掉下来一个馅饼把我砸晕,我也希望过。但我冥冥之中有这么一个感觉,这不可能,我觉得老天不会让我一步登天,它一定会让我付出付出再付出。”
要强、顺利的人遇到困难时往往受挫感更重,海清就是这样,她由自信变得不太自信,逐渐否定自我。别人觉得她千伶百俐,她却埋怨自己智商低、笨。“好多东西速成对我没用,对周围的信息反馈慢,分辨力也差。你说这儿有个坑,我会视而不见地跳下去。我必须得自己坑也跌过了,墙也撞过了完了才知道不行。”
最悲观的时候她想:只要这个职业别让我饿死,我就做下去。中途有两次她想过改行,当编剧,还认认真真写了一个关于地铁惨案的剧本,看过的人都劝她:千万自己别投,也别祸害别人投。“其实我是一个挺懦弱的人,很多在做决定的时候,我都希望有人能帮我做这个决定。所以我不停地鼓励自己要勇敢。”
就像眼前,她连续工作了两年没有放过假,她想把脚步放慢,但不断有人劝她:明星的好日子最多五年,你要抓紧。她想把五年延长到十年、二十年,慢慢达到目标,但周围催促的声音让她不得不试图抓紧,机遇像流沙,用手心攥出的汗凝固住了它,因为不敢松开,只能眼睁睁看着别的爱物飞驰而过。
首度开腔谈家庭 儿子是我的靠山
儿子三岁了,从前海清总避免在公众场合提到他,有记者问起,她的反弹会特别强烈,现在儿子曝光了,她被当成隐婚的代表。“在我是四线演员的时候,我就不说感情的事。别人问你你说,媒体会说某某自爆情史、自爆家史、自爆婚事。自曝是主动,以我受到的教育,自爆这俩字挺难听的。”
为什么不像别的妈妈那样热爱谈论孩子,海清的回答是:“我儿子生在我这样的家庭里,别人说多好,有一个明星妈妈,其实我觉得非常欠他。”她失去最多的是和家人相处的时间。本身演员就不断经历着上岗下岗的轮回,如果错过了当时的好剧本,她也不会有今天。她也眼见过很多圈里的朋友生了孩子淡出,心态也淡出了这个圈子,再也回不来了。“我现在真是体会到什么是上有老下有小,自己一定要走好。”
那时海清在北京没有房子,不能把父母接过来,她又不能拍戏时带着小孩。“拍戏不只是白天只工作12个小时,我下去还得琢磨。我唯一不让自己分心的方法就是不把他带在身边。我特别希望他能当普通孩子,别跟着我四处奔跑,连一个固定的幼儿园都上不上,我挺害怕这样。”
拍《王贵与安娜》时,她有两个月没见到儿子,但每次一见面,他永远认得她。他总是叫她“小海”,有次儿子下楼接她,海清单腿跪在地上,儿子把头放在她肩膀上,俩人静静地拥抱了15分钟,海清的母亲拿着行李站在一旁。“我膝盖不好,可那15分钟我没觉得疼。当时我觉得我是他的孩子,生他是我最明智的决定,这男人是我惟一可以依靠的。我是我父母的靠山,我儿子是我的靠山。”
她有很多顾虑:怕媒体曝光后孩子不能正常成长,怕他的安全受到威胁,怕他上不了最普通的幼儿园。她对父母也很有愧疚感:“他们带我,现在还要带我的孩子。“我自己觉得就很失职了,不是一个很好的母亲,我觉得我没有资格去谈我的孩子。”
别的母亲谈起孩子兴高采烈,海清也一样,可这种兴高采烈里总有一点凄凉。每次见到父母,他都是左手搂着爸爸,右手搂着妈妈,但为了能多和他在一起,父母商量好分别去南京,一家三口总是天各一方。
海清自认生活中不擅长表达感情,看见儿子不知说什么,孩子让她陪着打妖怪,拿着猪八戒的耙子和孙悟空的金箍棒,儿子说:“妈妈你站在后面,我保护你。”海清问:“你怕不怕?”儿子说:“我现在还有点怕,阿婆说我长大了就不怕了。”电视里播《鲜花朵朵》,有男演员殴打海清的戏,儿子说:“关掉!快关掉!”他连最爱的《大闹天宫》都不看了,因为打开电视妈妈会挨打。
在别人还不谙世事的八岁,早熟的海清已经悟到了一个悲伤的道理:“人这一辈子一定是孤单的,孤单地一个人走夜路,孤单地一个人看到黎明,孤单地一个人在烈日下被暴晒,孤单的一个人在黄昏里面等待夜的来临。”她是电影学院同学中第一个结婚生子的,但她又不满足于家庭主妇的小快乐,有70%的时间她处在忧郁状态。“我是一个特别不善于表达的人,我甚至都不能很好地表达我的忧虑和我的担忧,我一直说我的忧虑转化成我的语言是一个弱项。”
在现实面前,她需要不断的妥协,就像她不想把戏堆在一块拍可还是要拍,不想谈论婚姻家庭却还是要谈论。“我现在做的很多工作不是我想要的,要不断在妥协中寻找平衡。我还在不断的计较得与失,我还在纠结很多利和弊。当这些都放下的时候,妥协也会变成不妥协,这才是比较好的一个境界。”
拍戏的时候,她会在枕边放一支笔一张纸,随时记下想法。不拍戏的时候,她依然会失眠,做很多纠结的梦。海清自称她曾经有个功能,在白天特别不愉快的时候,她可以躲到梦里去。自我催眠今天要在梦里见到心爱的人,和他一起玩、拥抱、吃好吃的,屡试不爽。可是现在她失去了这个功能,白日里排解不开的烦恼,再也没法通过梦境解决。朋友也不是最好的渠道:“有多少人能真正了解你的心呢?就像你又了解多少人的心呢?你最好的朋友你在知道她担忧的是什么?你知道她真正遇到痛苦的时候,你能有把握她会给你打电话吗?而且她跟你所说的一切的话,真的是她的担忧么?你跟她说的解决方法,你觉得她真的能相信吗?”为此她看过两次心理医生,没有办法解决。
她发明了一个方法:给儿子写信,手写的信。“其实写给他的信是记录我的成长。我知道他有一天长大了看到我的信不会嫌弃我的措辞,嫌弃我的懦弱,他不会鄙视我撒谎,他也不会埋怨我的选择,我觉得他一定能懂我当下的快乐和痛苦,我相信他一定会懂。”每次写完信后,她的情绪会得到舒缓。如果有一天,她的儿子愿意了解母亲,她再取出来。
“我们是因为爱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我是可能因爱走完这条路。”她说。
(实习生秦练对本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