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2月23日,北京多乐之日面包房,易慧(姜晓明)
2010年12月23日,北京银座大厦,李娜(姜晓明)
2010年12月25日,北京酒仙桥,佘曼妮(姜晓明)
回不去了
日落的时候,巩贺就坐在沙发上抽烟,偌大的客厅里有什么东西一直嗡嗡响个不停,和4年前那个有一点点胖的“PK王”相比,眼前这个女子简直瘦得惊人——“减肥也不一定都是主动想减,有时候就是压力大,心事多,没有食欲。”
她是2006年超女沈阳唱区三甲,全国总决赛最后一刻被尚雯婕PK掉,没能进入10强。“人人都有‘赞助商’,”她用一种看破了的语气说道,“这个比赛真的不是凭借你的家人和粉丝就能拿到这么多票的。一个很明了的事情就是:没有人支持,你是肯定进不去的。我给你打个比方吧,两个老板一块喝茶,偶然间看到了电视节目,觉得这个女孩不错,我们反正有闲钱啊,通过什么渠道能找到她,给她指点和资助,这不是很正常吗……”
她2009年初和天娱解约,是被一家声称要捧她“做一姐”的小公司忽悠出来的,之后就没了下文。她一直没签公司,“从08年商演就少下来了,因为07年快男出来了,我们(06超女)这拨儿就断线了。07年的商演是06年底排的,所以07年还不错,没断过,但是从07年底到08年,就一下子没演出了,一下子没市场了。”
和巩贺一个唱区,被她PK掉的王欣如似乎要积极得多。在陈冲和姚晨主演的《爱出色》里,她扮演了一个小角色,主要任务就是在办公室里飘过来飘过去。解约以后,她也签过两个公司,一家极不靠谱,就要演出了,练还没排好;一家什么都好,就是没钱。2008年底,在北京飘着的王欣如突然有了个强烈的念头:不行,我要考大学!于是回到沈阳开始补文化课,第二年考上了中戏。
“我现在完全就是一个渴求的状态,我要往上走。我给自己的目标就是一步步拿砖头垫,我拍一部戏,就摆了一个砖头,我要慢慢垫上去。我经历过那种很不踏实的阶段,那种踏空的感觉,超女让我拔地而起,我什么都没有,只有上面一块板,当然一踩就掉下来了,还不如不要上去。”
从2004年到2006年,三届超级女声以及其他模仿它的节目培养了一个巨大的选秀市场,人们曾经乐观地认为,选秀开辟了中国人为数不多的又一条社会上升通道,但是很快,这条通道又被资本和权力所淤塞——选手一茬茬地生产出来,每个人据说都是一棵苗子,都可能在这个圈子占有一席之地,已经很难反映***了,却仍然要被收割人气。在这以后,至于你是想唱就唱还是不得不唱,干掉别人还是被别人干掉,成为王贝还是成为韩真真,是没有人在乎的。
2009年超女重张,已更名快乐女声,仍吸引了一批老三届超女回炉参赛,每个人都有放不下的东西。05超女赵莹想陪朋友再去玩一玩;06超女巩贺准备充分,希望像当年的纪敏佳一样杀个漂亮的回马枪,她甚至准备好了,“只要进了全国60强就开始砸钱”;而04超女陈文娅早已在司法系统有了稳定的工作,出过不少红歌,她重新参赛只是想多露露脸,这样也许那个男人就会在电视上看到她。2004年第一届超级女声,她挺着个肚子和娇小可爱的张含韵PK,“没人知道我已经怀孕6个月了,我太爱唱歌了……”
没人走得太远。
无助的皮球
易慧错过了最重要的那个窗口,在很有可能空前绝后的2005年超女中,她过关斩将杀入全国八强,全国人民都认识了这个唱功了得、乐天活泼的女孩,她却在5年以后仍然在比赛,在PK。“2005年最火的时候,你但凡做点什么,都不会像现在这样,挺惋惜那段时间的。选秀这个风潮来得快过得也快,你没抓住那个时机。”她把“但凡”两个字说得特别重。
她是10强中最早解约的,这源于对评委黑楠的信任,黑楠在比赛中对她赞不绝口,“如果有1000个大拇指,我都会为你竖起来。”2006年1月,易慧、叶一茜与北京欢唱网格公司签约,黑楠是这家公司的执行总裁,他承诺9月份给易慧出专辑。
“刚签完公司是最悠哉的时候,膨胀、得瑟、乱花钱,觉得前程一片光明,不会自己去想事,都交给经纪人,导致后来朋友想跟我说点什么,我都没有机会听到,我也不会去听。那时候别人都买房,我就想,这事儿怎么是归我想的?”
公司给她们接了很多演出,多在三四线城市,却在几个月后开始拖欠工资,拖欠演出费。半年以后,易慧的专辑还在谈呢,经纪人跑了,黑楠也找不着人了,“本来我们是在谈一个事儿,事儿没谈成,你就得在这儿待着了,没人理你了,一下子就慌了,我去哪儿啊,见人就问,叔叔这是怎么回事,阿姨送我回家吧!”
说到底,这些选秀出来的女孩子还是孤独的,虽然她们看起来总是成群结队,也从不缺乏粉丝。“大家都在创业阶段,谁都希望自己更好,先自己稳定下来再说,所以我从来不怪别人(不帮我)……而很多事情你不能对外面说,歌迷当时又着急,怎么还不发片啊?很多话你不能说出来,因为别人只是想看到你的成绩而已。父母也帮不上忙,这种又不是有事找警察,只能去沟通,找谁都是推责任,我就是那个皮球,被踢来踢去,特别无助。想一想,为什么这个圈子有些人会自杀,真的是这样。”
2006年12月,易慧正式起诉欢唱网格公司,要求退还拖欠的演出费。经过3次开庭,易慧胜诉,“他们说卡里就3万多块钱,你要不要吧。钱是要回来一点,但最浪费的是时间啊。”
易慧决定自费把自己的专辑继续做完,一共花了九万多块钱,但唱片业不景气,没有发行公司愿意赔钱给个人做EP,个人宣传的力量又微不足道。经过上一次打击,易慧也不愿意很快把自己卖给其他公司,“以前谈公司是很高兴的,好啊,欣赏我的才华啊。现在要谈都会想,你为什么要找我?我对你有什么价值呢?没办法,你不想,没人帮你想。”拖到了2008年,易慧经人指点,出了一本半自传体青春小说《只可意会》,出书附赠EP光碟,总算把自己的歌送出去了。
是金子就能发光吗?
易慧现在在淘宝开了家店,卖各种五颜六色的荧光鞋,好的时候一个月能卖上30双,但维持生计还是要靠演出,演出频率从2006年的半年33场下降到一个月一场。她到现在也没签公司,“会很谨慎,毕竟是野惯了的孩子。而且对合约有一种恐惧,不管公司大还是小,如果它不想做你,签再大的公司也是把你放那儿。我也遇过那种签了大公司的,待了半年啥也没有出来的,所以这就是命吧,真的就是命。”
她觉得自己直到现在还在收拾一个烂摊子,想找个智者聊天但找不着,“我现在找不着这么一个人,去跟他聊我的困惑和迷茫——我在北京,是要做什么呢?”父母觉得她漂在北京,过得辛苦,没有房子又没有对象,“我说我不会饿死,钱够用……但我不只想着养活自己,我想给父母买房子,给他们好生活。”
她有时候还会看自己以前的视频,“看到自己比赛时的状态,看到自己在娱乐无极限里嘻嘻哈哈的表现,都觉得不是在看自己,而是觉得这个小孩挺好玩的,挺招人喜欢的,现在找不回那个感觉了。”
“其实这些都不用多说,不管你中间经历了什么,观众就是要一个结果,你不行,换台。
“也有很多烂歌,我听不下去,也有很多烂人,不知怎么就这么火,没办法,中国娱乐圈就这样,大众的接受水平就这样。但我不能因为自己没有火就去否定这些,毕竟你参加过这么多比赛,为什么还没有人来找你签什么呢?
“我现在还在不断地吃老本,我运气好,参加了05年超女,说出去还能值点钱,但老本总会吃完的,你得出东西。
“我觉得我是块金子,就别等着别人去发现了,还是自己磨吧。只要我能出新东西,我不担心没有喜欢我的人。我相信这个行业过两年会有一个大扫除的,我们要做的就是坚持。”
回顾那一届超女,易慧说,“就是各取所需,有的拿钱,有的拿名,我们就是这里面的小棋子,而我是棋子中的小配角。”她并不后悔参加超女,“不然毕业了当老师,人生好无趣啊。超女就是把命给改了,我前一阵和黄雅莉还在聊,说我们参加超女都不是那种准备好久终于出人头地的,都是偶然参加的,那么这就是命,就是老天让你干这事。很巧合地,我们来玩,结果一玩玩到现在。”她也不恨黑楠,说到他,还是尊敬地称呼“黑楠老师”,虽然黑楠事后反而对她讲,你是光着屁股跳进这个娱乐圈的,你能有什么好的发展。“我从来不怪某一个人,这是命。”而当初说要为她们站台的柯以敏老师,不久前在北京开了个音乐厨房,请了不少超女去为她站台,有易慧,也有李娜。
易慧的奶奶年初给她算命,说她今年会名利双收。眼看着,已经是2010年年底了,这是新一茬85后、90后选秀歌手和他们的粉丝狂欢的时间,全国巡演、各种通告、跨年演唱会……假装大众没有审美疲劳、假装声势没有大不如前、假装粉丝可以保佑他们的王子公主,在这个美丽新世界里,每一天都让人期待,每个人都是八九点钟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