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秘演艺圈武行：门槛低 随时会被骂到“贴地”

　　在《一代宗师》里重头的雨夜打戏中，梁朝伟干脆利落把众人打倒。阿东就扮演一个被他打倒的人。“人肉沙包”的学问很多，许多内地的武行即使有武术功底，也要经过被导演狂骂的阶段。

薛春伟

唐腾飞

李保亮

　　入行先上车，后补票

　　“哥，什么是榻榻米？”顶你啊！

　　内地武行大多来自武术队、武术学院或是体育学院，本身已经具备一定的功夫底子，但都跟阿东一样没有拍摄经验。“香港的导演说，你们内地的武行，都是先上车后买票。”

　　阿东后来才摸到拍戏的门道。他前不久在《一代宗师》里扮演与梁朝伟对打的人：梁朝伟一拳打出来，他马上不敌重击，随着拳力往后一个抽掼(腾空后摔)，落在旁边的黄包车上，把黄包车砸碎成两半。阿东不知道自己在原地躺了几秒，恍惚间听到挑剔的王家卫说“OK了”，然后是啪啪啪啪的一群人都在鼓掌。袁和平对他说，“小东你很不错啊。”

　　阿东自幼习武，22岁之前从未接触过影视摄制。但他并不觉得这会是特别难的事情，“别人做得到，我肯定做得到，看一下我就明白了，不会我还可以观察、可以学嘛。”就这样，阿东被领到了麦子善执导的动作片《散打》(2004年)的片场。对他而言，这次的体验打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习武16年的阿东突然发现，他连摔个跟头都不会

　　他贪婪地打量着眼前陌生的一切，“他们在拍什么啊，男女主演是演什么啊，为什么要这样拍呢，怎么接到一起呢……”但兴奋的劲儿还没过去，他马上就发现这个新世界没有想象中那么好玩。“阿东，榻榻米！”导演冲着他喊，人在片场性子急，一堆人旁边看着，灯光也已经在一边预备埋位，但阿东左看右看，就是没有看到榻榻米。见他没反应，导演又吼了一遍“榻榻米啊！”

　　阿东惊慌地顺着导演的目光方向搜索，但一分钟过去了，他还是没有找着，只好腆着脸站在导演面前，“哥，什么是榻榻米？”对方马上发飙，“顶你啊，有没有做过武行！”打那之后他才知道，榻榻米原来就是拍跳楼镜头的时候，用在下面做防护的海绵垫。

　　虽然说不懂这些专业术语是阿东之前就预见到的，但他绝对没有料到，一直贵为“武林高手”的他竟然会被嫌“不行就不要做武行”。当时导演只是要求一个简单的摔倒在地的动作，问他“阿东，你行不行啊？”他想也没想就答应，“OK，没问题！”结果一条不过，两条不过，三条不过。阿东突然发现，练了16年的武术，在镜头前面他竟然连摔个跟头都不会了。“一开始都以为会打就行了，实际上是不行的，要有(拍摄)经验，才知道怎么做反应，什么时候往后摔，怎么拉威亚。”阿东后来才摸到拍戏的门道。

　　内地武行有功底没经验，价钱是香港武行的三分之一

　　阿东当时遇到的麻烦，却并不是他个人的问题。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香港盛行武侠片和功夫片，胡金铨的《大醉侠》、张彻的《独臂刀》、刘家良的《少林三十六房》都是既叫好又叫座的代表作，刘家良的刘家班、于占元的元家班逐渐壮大，电影公司和电视台有系统地开设课程龙虎武师，《让子弹飞》的动作指导薛春伟就是那个时期的培训学员之一。之后李小龙突然离世，功夫片才走入低谷。

　　1980年代，功夫片再次回潮，李连杰版的《少林寺》、成龙的《警察故事》、洪金宝的《龙的心》等片重新燃起了影迷的热情，同时造就一大批专业武行，成家班、洪家班亦在行内站稳脚跟。只可惜，单凭几位功夫巨星之力，无法挽回1990年代初香港电影的颓势。1995年，影评人列孚在《明报月刊》上公然道明：“香港电影已死”。本地没戏可拍，武行无法生存，当年的香港武行流失大半，仅存的老武行们只好北上求发展。

　　一天1400港币，工作超过八小时还得计双倍(按照香港特技演员协会的规定)，如此昂贵的武行很多内地的剧组都负担不起。“物美价廉”、只用他们三分之一甚至更少工钱的内地武行则迅速成为国内武行的中流砥柱。

　　这些武行大多来自武术队、武术学院或是体育学院，已经具备一定的功夫底子，但都跟阿东一样没有拍摄经验。“导演问：‘行不行？O不O K？痛不痛？明不明白？’90%的武行都大声答，‘行！OK！不痛！明白！’结果打一次不行，打两次还是不行，‘丢，怎么打都不行。’”阿东想到自己当年刚入行的样子就想笑，“香港的导演说，你们内地的武行，都是先上车后买票。”但不管先买票还是后买票，内地武行的人数已经占到国内武行的8成左右。

　　阿东被梁朝伟重击砸碎黄包车，袁和平很满意

　　如今的阿东已经成为一名熟练的武行师傅，前段时间才刚从王家卫新片《一代宗师》的片场回来。在影片已经发布的一款海报中，梁朝伟饰演的叶问身着黑色长衫头戴白色礼帽，挺立于雨夜街头，独自应对一众黑衣打手。而阿东，就是那些打手中的一员。

　　王家卫拍戏折腾人在圈内圈外都不是秘密，一个简单的吊毛(前滚翻)，他硬生生地让武术指导袁和平拍了五天，五天之后仍然是一句“不满意”。所以当王家卫说要拍重头的雨夜打戏，阿东既紧张、又疲惫。一般而言，在偏重动作的剧组，武行从十二三人到三十人不等。资金充足的大片都会专门聘请香港的武行，与内地武行成2：8甚至4：6的比例共同合作。当时袁和平从香港带过来袁家班，如果他们都无法让王家卫满意，阿东很难相信自己可以做到。

　　他反复在脑海中演练王家卫需要的画面：梁朝伟一拳打出来，他马上不敌重击，随着拳力往后一个抽掼(腾空后摔)，落在旁边的黄包车上，把黄包车砸碎成两半。正式拍摄前，黄包车从中间锯开，威亚吊上，阿东背着威亚前前后后地走动，用身体去试那种往后抽提的感觉，试了好几遍，心里都没底。等到导演一声令下，“A ction！”他往前稍稍走了走，跟着威亚迅速一抽，紧接着身体往后一摔，“啪”的一下，黄包车碎了。阿东不知道自己在原地躺了几秒，恍惚间听到导演说“OK了”，然后是啪啪啪啪的一群人都在鼓掌，他才整个人兴奋过来，“一次过，一个镜头，王家卫很满意！”

　　事后袁和平对他说，“小东你很不错啊。”身为一个内地武行，可以得到香港顶尖武术指导的表扬，而且这个人还是自己的偶像，阿东得意了好久。

　　职责

　　技、器、拳、车、替、威、火、杂

　　“起初，你得背着祖宗十八代来工作”

　　“技”，就是特技：“器”，就是器械：“拳”是功夫设计：“车”，是飞车特技：“替”是替身：“威”是吊威亚：“火”是烟火，包括枪械、炸弹等等：“杂”就是前七门不包的活儿，这门全包。

　　武行很多时候担任的工作可真是要人命的活儿。2000年的时候拍《雷霆战警》，主演郭富城是个不会打的主儿，却偏偏有心突破。春哥想想当时的情形还后怕，如果时间没算准，车速没控制好，郭富城出来就不是巨星，是肉饼了。

　　与阿东不同，薛春伟就是香港武行出身，大家都尊称他一声“春哥”。

　　春哥小时候迷恋武术，因为各种原因阴差阳错，在18岁的时候踏进了武术演员这一行。最初一段时光不堪回首，跟演员对打的时候该怎么躲，怎么摔，怎么做反应，全要学习。比如梁朝伟要在一场戏中打倒四个人，第四个出场的人不能早，亦不能晚，必须要在那个刚刚好的时间出现，接受迎面挥过来的一拳，“这就叫T im ing，你要掐得很准，不能让他等，看上去才会真。”

　　春哥说，“因为你的时间掐不准，一开始做武行时肯定要被人骂的，你就得背着祖宗十八代来工作。做一个称职的武行没那么容易。”

　　春哥靠一个“杂”字出头，不傍“×家班”也成

　　那么一个称职的武行要具备哪些能力呢？简单来说，武行的职能就是八个字：技、器、拳、车、替、威、火、杂。所谓“技”，就是特技，惊险动作：“器”，就是器械，指的是中国传统的刀剑棍棒那些动作的设计：“拳”是功夫设计：“车”，顾名思义就是飞车特技：“替”是替身，代替演员完成所有动作、器械、烟火等等惊险高难度的动作：“威”是吊威亚：“火”是烟火，包括枪械、炸弹等等：“杂”则为打杂的，说白了就是前七门不包的活儿，这门全包。

　　当年的香港各种家班盛行，只要刘家良、袁和平、洪金宝、成龙有工开，他们相对应的刘家班、袁家班、洪家班、成家班的成员也不愁没活做，收入也因此较为稳定。但春哥不属于任何一个家班，以散工入行，除非竞争力特别强、极其吃苦耐劳，不然很难出头。

　　而春哥的出头，简单来说靠的就是一个“杂”字。他坚信，“我可以打，我可以替，几乎每个工种都做。我都懂了我还家什么班啊？不管你是哪个家班，你有活叫我，我就去。人家做不到的时候，我就得做到。”

　　1986年，杜琪峰拍《开心鬼撞鬼》，春哥跟着动作指导程小东一起进组。片中有一场戏是在足球场上，黄百鸣饰演的开心鬼要施法术让一个球员撞到门柱上，导演喊了“开拍”之后，春哥就得顺势往后一摔。但不想计算出了偏差，真给撞伤了胳膊，当场疼倒在地。剧组的工作人员赶紧把他送到医院，经检查发现右手骨头已经断了。

　　做武行是今天开工，今天有钱拿，今天不开工，今天没钱拿。春哥打完石膏，吊着绷带就回到了片场，“右手不能动，就用左手套招，”最惨的是，脱臼之后接臂没有对准，春哥又得找回大夫，请他把手臂关节掰开，重新再接一遍。

　　上世纪80年代至90年代，香港一年出产三百部影片，在那样的黄金年代，春哥拍过的戏、受过的伤不计其数，很多影片叫不上名字，他甚至连《开心鬼撞鬼》里有张曼玉都不记得。接骨的前一天，大夫叮嘱他收工后记得敷药，他哪有这等闲工夫，没敷药第二天直接就跑去了。只见大夫叫上了老婆和孩子严阵以待，一个把他的膝盖并拢，一个将他的胳膊抓牢，“大夫当时骗我，他说数一二三就掰开，哪知道他数到二就下手了，我当时嘴里咬着木棍，没办法叫出来，只看到豆大的汗往下流，你没看过那个，真的不知道什么叫豆大的汗。”

　　郭富城要开赛车钻货柜车，春哥想想还后怕

　　如果说《开心鬼》那样往后一跳难度系数并不高，武行很多时候担任的工作可真是要人命的活儿。2000年的时候拍《雷霆战警》，主演郭富城是个不会打的主儿，却偏偏有心突破。在一场飙车戏中，郭天王扮演的调查员得开着赛车，造型帅气地从一辆大货柜车的底下钻进去，然后再钻出来，以此躲过敌手的追杀。春哥想想当时的情形还后怕：40英尺(12米多)长的车，两个八仙桌的直径那么粗的轮胎，“如果时间没算准，车速没控制好，郭富城出来就不是巨星，是肉饼了。”

　　由于动作危险系数高，为防止出差错，春哥事先跟动作组的兄弟们开了个小会，模拟这套动作完成时可能遇到的障碍，预见一切可能的风险，因为这个镜头只能一次过，而且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摩托车哪一秒、从哪个角度进入货柜车，哪一秒、再以哪个角度出来，摩托车、货柜车的车速应该是多少，为令画面保证应有的视觉冲击，周围车的速度又应该控制在多少以内，全部都要讨论得清清楚楚，“力度、角度、时间、速度，更重要的是，我们得保障人的安全。”

　　及至正式开拍，郭富城坐上摩托车，开货柜车的武行做好准备，旁边的跟车也都就位，现场一片安静，导演不出声，没有一个人敢闹出半点动静，每个人都站得笔直地等待指令。春哥抓着对讲机再次巡视了一圈，确认一切就位之后才喊出了那句“A ction”。

　　这之后就是漫长的煎熬，从大银幕上看，郭富城钻进车底到再次出来顶多只有10秒钟的镜头，在拍摄现场却长得好像是十分钟、甚至一小时，所有人都心跳加快，无法呼吸。直到亲眼见到郭富城的身影从货柜车底下飘出来，春哥才暗暗松了一口气，“有时候那一瞬间，我自己都心跳加快。把你以为完不成的东西都完成了，这种成就感是常人无法想象的。”

　　刘家班的大***刘家辉曾在一次电视节目中直言，“武行是什么呢？武行是给人家打的嘛。”他说的，当然只是武行职能的一个方面。

　　在春哥的眼中，一个武行要做的，比“给人家打”要多得多，也复杂得多，就拿上面那个动作来说，“只能一次过，你知道那个压力有多大么？在这个圈子里，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我做不到的。我不管你怎么想，只要你想要，我就要给你满足。不然下一次，谁还找你？”

　　登场人物

　　NO.01 阿东

　　●年龄：29岁●工龄：7年

　　●参与影片：《让子弹飞》、《一代宗师》

　　●基本状况：6岁开始习武，22岁从武校教练转行为武术演员，最近一次值得炫耀的瞬间是与梁朝伟在雨夜对打。

　　NO.02 薛春伟

　　●年龄：48岁●工龄：32年

　　●参与影片：《东京攻略》、《韩城攻略》、《让子弹飞》

　　●基本状况：从武术演员一步步走上来，薛春伟现在已经是一位有自己班底的动作指导，他参与的《让子弹飞》更是创下了高达7亿的纪录，片头姜文开枪打断多根马缰的镜头，就是他的得意之作。

　　NO.03 唐腾飞

　　●年龄：28岁●工龄：8年

　　●参与影片：《霍元甲》、《七剑》、《画壁》

　　●基本状况：武校毕业之后，抱着一颗明星梦投身武行，一晃就是八个年头。因为身材高挑，曾为张东健、李连杰等人担任过替身，目前也在《四大名捕》剧组，为郑中基饰演的追命当替身。

　　NO.04 李保亮

　　●年龄：30岁●工龄：13年

　　●参与影片：《叶问2》、《锦衣卫》、《木乃伊3》

　　●基本状况：武校毕业，曾经在上海电影制片厂的特技队待过，1998年从外围的武行做起，现在《四大名捕》剧组为邹兆龙等人当替身。

　　NO.05 阿海(化名)

　　●年龄：22岁●工龄：2年

　　●参与影片：记不得了

　　●基本状况：从武汉体育学院辍学之后，当过两年武行，但不堪忍受其苦累与前途渺茫，继而转行。目前在潮汕的家中开武馆，自己当老板。

　　NO.06 胡海龙

　　●年龄：33岁●工龄：12年

　　●参与影片：《天脉传奇》、《让子弹飞》

　　●基本状况：胡海龙初中成绩不好，爸爸问他愿不愿意去学武术，他觉得挺好玩的，从此走上了这条道。1999年，他第一次做武行在某品牌的广告中为李连杰替身，现在也为一些小戏担任动作指导。

　　NO.07 梁毅

　　●年龄：35岁●工龄：15年

　　●参与影片：《越光宝盒》、《机器侠》

　　●基本状况：武校毕业之后，为当演员而报名参加TVB的“动作演员招募”，却一脚踏进了武行。做了10年武行之后，转行担任副指导，也在一些电视剧或小戏当中做动作指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