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招颖思
介绍人:亚当·温伯格(纽约博物馆馆长)
讨论1 艺术、市场、市值、工业
招颖思:现在我们讨论艺术的时候每个人都想到市场。现在艺术市场大爆炸,大概是400亿美元的价值,超过了广告市场的价值。艺术市场现在是一个非常巨大的工业,但同时没有哪个艺术家愿意讨论市场的问题。
艾瑞克·费舍尔:之前招颖思让我讨论市场,我很抗议。几年前我去了巴西,那里一个记者问80年代的市场和今天的市场有什么不同,我不假思索地说,在80年代是艺术世界,现在是艺术市场。在过去的市场体系中,你的名气和你值多少钱不是联系在一起的。以前我有一个朋友在艺术界非常有名,他通过教书和做装修来养活自己,他的名气和他能赚多少钱是不相干的。
招颖思:刘小东是市场的宠儿,他被认为是中国最热卖的十大画家之一,过去10年中国在这个领域最大的变化是什么?
刘小东:中国艺术市场最大的变化就是有更多的钱。从80年代末到2004年之间,中国当代艺术品都在10万人民币以内,只有陈逸飞过了百万。2004年后突然爆发,以2006年我那张《三峡大移民》为爆发点卖到2200万,当时全国都疯了,所有电话都问我你觉得值这么多钱吗?由几万块钱到几千万,这仅仅是一年左右的时间。我回避不了这样一个问题——这么多钱突然扑向你的时候你怎么面对?艺术家知道艺术价值和商业价值是不同步的,但他得有这个胸怀去面对。面对这种环境经常逼得我在展览时把画画在墙上,展览完之后就铲掉,我只想表明一个态度:艺术可以卖到钱,但艺术不仅仅为了钱。我希望艺术品可以通过画廊、美术馆展出这样的路线被人看到,但今天很多传统的方式被打破了,有些艺术家直接把作品扔到拍卖行,这都面临着所谓艺术食物链的考验。从积极角度讲有更多人赞助我,邀请我去世界各地现场画画,我会邀请电影进来,不仅拍摄我,也通过影视把整个社会状况、生存状态全部拍下来。有很多电影找投资很不容易,现在绘画市场非常好,我可以通过这些方式带动艺术界。成功的案例是贾樟柯威尼斯得奖,投资商投资我的绘画,我把钱投给他拍电影,这样的话就带动了其他艺术同步发展。
徐冰:在今天除了艺术领域,任何领域都受到市场和经济左右。我的大部分作品是不容易收藏的,因为都是综合材料或者是特别巨大的。但是我有时在想为什么有人要收藏我这些东西?要从物质上来说这些东西都是一些破烂,是木头和一些纸,那它的价值到底在哪儿?我的作品被人买,是通过这一堆材料体现了这一个人给世界提供着一种特殊思维的角度,或者一种看事情新的方法,这个东西是值钱的,世界需要这个东西,这是我作品和社会发生的一个交换链。每一个艺术家都必须解决这个问题,你要成为一个靠艺术为生的人,那用什么东西交给社会,社会才能让你成为一个游手好闲的艺术家?
刘小东
讨论2 为什么世界关注中国?
徐冰:我4年前从美国回到国内,我在纽约工作了差不多18年。我去美国的目的是了解当代艺术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其他文化背景的人进入西方主流艺术圈那么难。我了解了这个系统是如何了不起,也知道了它的弊病。我开始感觉到中国在今天的世界实际是一个非常具有试验性的地方,它的这种试验性在于文化的多层次和问题的复杂化,大家不清楚的空间地带实在是太多了。
今天中国的艺术在国际艺术圈中是一个特例,就像中国和世界经济关系的特殊性一样。为什么要有这次中美文艺论坛,比如说像市场,包括很多中国艺术家为什么在这么快的时间被国际瞩目?很大的原因是由于中国的问题正成为国际关注的焦点,而艺术是意识形态最敏感的反映。但是很多艺术家有误解,觉得自己是国际大师,事实上很多人对中国绘画的兴趣是在于这个作品中所反映出的关于中国的信息和景观,而并不是关于艺术本身。实际上中国艺术家在这个路程上还需要走得很远,真正的中国创造力在于一种整体的创造力。
艾瑞克·费舍尔:我认为最有说服力的表述就是自由的表述,西方文化根深蒂固的一点是自由,包括性别、妇女问题、少数民族、边缘化的人群等等那些以前被社会忽视的领域。在80年代中期有很多德国艺术家被艺术界关注,他们的父母是纳粹,他们希望能够让我们了解这样一个复杂的、困难的、黑暗的背景,在这个背景下面他们如何找到自己的身份。艺术界后来又关注意大利的艺术家,非洲、拉丁美洲、包括中国的艺术家。我们的关注点是希望看到一种人类奋斗的轨迹,从困扰、压迫、痛苦最终走向胜利的过程。我们关注中国也是这个原因。
刘烨
电影与表演,演员的视角
讨论嘉宾:梅丽尔·斯特里普,刘烨,葛优
主持人:招颖思
介绍人:何敬生
讨论1 关于表演的学习
梅丽尔·斯特里普:我经历了经典的艺术培训,比如进行莎士比亚等等大作家的文学朗诵。但那个时候的戏剧表演课程现在再也不存在了。
葛优:我没有经过什么正规的培训,我昨天还说,很多人都知道,我离论坛这个事很远,我觉得我就是一个干活的,不怎么能说。我没有上过大学,电影学院,还有中央戏剧学院这种艺术院校我都考过,但当年都没有收留我。最后一个剧团,就是我现在这个剧团把我给留下来了。我的培训基本都是剧团里面的老师教的,中央戏剧学院的老师来给我们上比如半个月的课,就是我们经常说的蜻蜓点水,意思一下。
刘烨:大学四年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一点是,在学习的过程中开始喜爱表演,因为你在演戏的时候可以做别人。在大三的时候我们有一个很特别的训练,老师说你要完全打开自己,于是我们全班同学围坐一圈,互相指着骂,说一些难听的话……
讨论2 最不合适的角色、最期待的角色
招颖思:你们是否演过这样一个角色,但是你觉得你体内没有这种角色的特质?
刘烨:我以前演过一个喜欢男人的男人,当时我觉得自己可能没有那个特质,但也演了。
葛优:我演了一个皇上,更没有那个特质了……
梅丽尔·斯特里普:吸引我的通常是很好的剧本,我觉得电影最出色的是那些没有台词的部分。比如《走出非洲》,有一场戏是他们在飞机中,我在飞机上没有任何台词,但你看到电影画面的时候,飞机中的一幕是非常震撼的。再比如我和刘烨合作的时候,刘烨的英文并不怎么样,就像我的中文不怎么样一样,所以我们的交流并不是很多,但演员有一种特有的交流方式,他们可以相互打动,表演是一种深层次的交流。
葛优:很多演员觉得,演的年龄跨度长会有戏、丰富。再一个,原来有句话老说演员要追求什么都去演。到我现在这个岁数,我觉得演员局限性还是很大的,尤其是现在,我觉得要演能适合自己性格的戏就保险,有突破这事也想,但会比较累。
梅丽尔、葛优
讨论3 舞台表演、电影表演、即兴表演
刘烨:我三年前就在国家大剧院演了10场舞台剧,舞台表演中观众的反应特别直接,汗都可以甩到第一排观众身上。一上台后就不归导演管了,你改个台词,导演只能在旁边跺脚。
梅丽尔·斯特里普:电影表演的一个秘诀就是你有一种焦虑感,但这都是你自己的一种观念,你一旦到了片场开始拍摄的时候立马变成另外一个人,你要理解、诠释这个角色,理解另外的演员和你的交流。我跟刘烨演对手戏,在《暗物质》中,刘烨的表演确实让我惊叹,只有他给我对戏的时候我才知道如何回应。
刘烨:一个好的剧本是有文学性的,你说不出来,但演的时候那种气质会跟着你。梅丽尔喜欢给人一种下意识,比如我们演的时候,她会突然改戏。但我英语不太好,梅丽尔每次改的时候,我就晕了……所以她之后就特别照顾我,演的时候尽量保持原来剧本的台词。
葛优:即兴发挥这事我特别害怕,我愿意有设计有准备,即兴发挥我会不知道如何接下去,发挥以后别的事都忘了。我是喜欢那种比较严肃的演法。(观众狂笑)
讨论4 中美拍片差异
刘烨:在美国那边各方面规定真的很严格,每天早上开工,8点钟就有人追着你签到,每个星期有假期。而我们这边经常是几个人常常商量接下来怎么拍。
葛优:大家商量的情况早期是这样,一个摄制组在一个楼里住,大家可以互相串门进去聊,到后来这个事没了,演员拍完戏后各回各的屋不见了。我愿意拍戏前和拍戏中多聊,比如跟张艺谋合作的时候,每天晚上都要开会聊第二天的事。我希望第二天的戏我们要先去掌握一下,我回去再做准备。
梅丽尔·斯特里普:我有一个朋友和伯格曼合作过,他谈到伯格曼有特殊的工作方式,他每天9点开工,下午3点收工,一天工作时间非常短,他们停工后就一起喝咖啡,吃丹麦的曲奇饼,所有服装、道具、化装,还有摄影师都会坐在一起谈一谈今天的工作情况,伯格曼愿意汲取每个人的想法。但是在美国大部分剧组已经不这么做了。
讨论5 公众人物的社会责任
招颖思:据说葛优你去年拍了三部电影,票房达到1.85亿美元,你这么出名,那你是否觉得你的社会责任和义务也增加了呢?
葛优:责任是什么呢?我不知道这与我有多直接的关系。顺着你这个说,我可能会做广告,那做广告就得做靠谱的。再一个你刚才说到我去年拍了三部电影,但是这三部电影不是我一个人演的,大家老在说我弄了多少钱、有多少票房,其实是大家努力的结果。但这也不是好事,它太猛了,把今年和明年的戏都拍了,今年和明年我一个戏都不拍。
招颖思:你是不是要考虑休息一段时间呢?
葛优:我现在不敢用休息这个词,就是过日子。
记者侧记
梅姨优雅 葛爷幽默
本场讨论的嘉宾名单几经更改,从最初听闻汤唯、章子怡要与梅丽尔·斯特里普同台,到最终名单落定——梅姨、刘烨、陈道明三人对谈。论坛开始,背景PPT上只有刘烨和斯特里普两人的名字,直到主持人宣布神秘第三人是全国人民热爱的葛大爷时,现场掌声和尖叫雷动。本场讨论是两天来最热烈、融洽的一场。一来是明星的号召力在普罗大众心中本来就比艺术家、学者乃至导演要大得多,二来必须要严重赞叹一下嘉宾的水平,斯特里普女士是谈话高手,所有问题她能答得举重若轻。刘烨与梅丽尔·斯特里普共同演过《暗物质》,两人再次同台有一种重逢的温情,梅姨经常在谈话中大赞刘烨,诸如“当和他对戏的时候我才真正知道故事该怎么演”这种高规格评价。但当时刘烨拍《暗物质》时英文并不好,擅长在现场搞即兴发挥的梅姨束手束脚,只得一切按剧本来。不是说斯特里普作秀,而是她说话让人舒服。再比如当被观众问到 “为什么总演女强人?”“您如何做到完美?”“您对今年冲击奥斯卡影后有把握吗?”等等问题时,她会微笑、沉思,然后从另一种角度给出更高级的答案,比如“为什么当我的男同行演了一个强壮的男人,就不会被问到这样的问题?这才是更有意思的”“很多人给演员赋予了完美的想象,这也正是艺术的力量”,以及“奥斯卡……就像体育中的奥运会一样让大家把目光聚集到电影上,但它并不会改变所有电影人的拍片过程”。
而临时换将出来的葛大爷因其特有的“人缘”,一到场会场立刻暖和10℃。葛大爷无论说什么观众都使劲拍手叫好。当主持人说着英文请葛大爷发言的时候,葛大爷戴着同传表情凝重仰天望了半晌,然后说:哦,刚翻译完。全场狂笑。除了发言经常用“混日子”“鸡贼”这种口语之外,葛大爷会忽然说,哎我刚想到一特好的例子,全场盯着他看了好几秒钟,葛大爷一拍脑门说,忘了!当然,结果又是全场狂笑。
在全场的笑声中有一个问题在最后浮现,当主持人问葛大爷有关“社会责任感”时,他用特有的幽默“忽悠”过去了。斯特里普在一旁微笑倾听,但是要知道,她关注艾滋病人、为给学校筹款她拍摄公益广告、呼吁关注海地难民……所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利用自身能力担负更多社会责任,这让斯特里普笑得更加迷人。